坤仪宫内,沈语娇苦笑着摇了摇头,站在一旁的木檀给她添了杯茶水,压低声音道:“既然宫外一切顺利,殿下打算何时让那位苏醒?”
沈语娇手中把玩着那小小的茶杯,眼神颇为玩味:“就这两天吧。”
这感觉可真奇妙,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可如何苏醒丶何时苏醒,这样的权利竟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她缓缓放下杯子,也渐渐敛去嘴角的笑意,迫使着自己收回心绪。
怪不得,人人都对那个位置趋之若鹜,权利啊,还真是让人沉醉的东西。
皇帝知道自己昏迷了许久,久到他在睡梦中也深觉疲惫。
自打那日怒火攻心晕倒後,皇帝便仿若深陷一个漩涡之中,他挣扎而不得复醒,被迫着看清眼前的景象,他的半生仿若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
年少立储,随後又因皇父偏心被废,他在兄弟之间蛰伏周旋,直至婚後被二次立储,为了守住失而复得的储位,他为自己杀出了一条血路。
其中之艰辛与凶险无人知晓,皇父厌他,兄弟恨他,唯有皇後一直陪着他。
他们夫妻两个携手趟过血流成河的路,脚下踩踏着累累白骨化作的阶梯,一步一步磕磕绊绊地相携走到了那至尊之位。
通往皇位的路从来不好走,历朝历代皆是如此,站在巅峰向下看去,大多皆是殍尸遍野。
所以当他那堪称完美无瑕的嫡长子降世後,皇帝只觉此生无憾。
江瑜年少聪颖,有惊世之才却从不自傲,他待师长尊敬谦卑,待下人亦宽和仁慈,孝顺父母丶珍爱手足,这几乎是个无需培养便可继位的天生帝星,故而,他年仅三岁便被封为太子。
皇帝从不曾掩饰他对江瑜的重视与喜爱,他的偏爱让这太子之位凌驾于衆皇子之上太多太多,群臣皆将太子视为半君,而非一个稚龄幼童。
对此,皇帝乐见其成,甚至隐隐犹嫌不足,他要的是江瑜在走向帝位的龙阶上没有半点阻碍,对于这个嫡长子,他有着绝对的信任。
就如同皇帝笃定的那般,成为太子後的江瑜并没有令他失望,无论是身为储君要学的帝王治世之道,还是生在天家高台却能俯身忧心民意,亦或是在他年少幼时的用人抉择之上,都可窥见明君的雏态。
只可惜,世间或有美玉完美无瑕,可皇家却容不得顺遂圆满。
三岁立储丶八岁参政丶不足十二岁便为民生立下功勋的太子瑜,没能接棒这大夏的盛世江山。
爱子离世,是皇帝此生唯一遗憾。
平心而论,不谈权欲,皇帝深知若是自己这个嫡长子继位,将会比他做得更好,大夏将迎来更加辉煌的一页篇章。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
“阿瑜,阿父在这,阿瑜莫怕。”
病床上,是早已形如枯槁的少年,旁边守着的是心如刀绞的父亲,或许在千万臣民面前,皇帝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君主帝王,但于江瑜,他只是个平凡而普通的父亲。
一个明明身为天子,手握天下臻稀财宝丶拥有一切珍贵药材,却不能留住儿子性命的父亲。
“阿父。。。。。。”江瑜望向皇帝的双眸里尽管已然黯淡无光,但却仍旧盛满孺慕敬爱之情。
这双眼睛,曾是皇帝数千个夜里默然悲泣缘由,他无数次想回到这一刻,重新再看一眼爱子,再去摸摸他的头,可这一幕真当重现眼前时,皇帝只觉痛得撕心裂肺。
看到皇帝眼中的悲痛,江瑜费劲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来:“儿臣。。。。。。不怕。。。。。。”
强忍住往上翻涌的血腥气,他伸出手用力地握住皇帝的手掌,郑重而带着些祈求般开口道:“阿父,儿臣今年的生辰还没到,但。。。。。。却有心愿想许,父皇可否满足儿臣?”
“好,”皇帝重重点头,龙袍上随之洇湿出几处深色,“阿瑜的愿望,阿父全都满足你。”
“阿父待阿娘极好,伉俪情深。。。。。。儿臣并不担忧,但阿娘因着我的病。。。。。。”
话未说完,江瑜重重咳嗽几下,方才强忍的不适在此刻喷涌而出,点点猩红染上了皇帝的双眼,他几乎下意识便要转头高声唤来太医。
“阿父——”江瑜突然用力拽住他,双眸迸发出坚定的光芒:“听儿臣说完,再唤太医不迟。”
感受到手上久违而陌生的力道,皇帝的心凉了半截,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听着江瑜生命最後的请求,若他没有记错,好似遗愿有三,都是什麽来着?
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江瑜的双唇一张一合,皇帝瞧得认真,但却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直至一阵剧痛从指尖传来——
“殿下,陛下终于醒了。”
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终于苏醒的皇帝此刻却只想重新回到梦境,但他却并没能如愿,全身的感知逐渐清晰,他缓缓睁开双眼。
蛾眉螓首丶明眸朱唇丶高髻云鬓丶华贵衣裙,眼前这个雍雅艳丽的少女和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小姑娘逐渐重合,皇帝蓦地心底猛一抽痛,在一衆太医和奴仆面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流泪了。
他好似听见了阿瑜的声音:“还有阿姣,请还她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