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法里内利满脑子都是自己的信和送给珍妮的宝石项链,今日的安排早就被他抛之脑後,“什麽约会?能推掉吗?”
“这不好吧!”男仆露出为难之色,“约您的是包比诺法官。”
“哦!那个丑八怪啊!”法里内利的拜访者不计其数,但是能让他上心的要麽是权势滔天的大人物,要麽是极具特色的畸形怪。法比诺法官毫无疑问是後者。说是法官,但是他的权力真的有限的很,性格上也毫无亮点。
法里内利第一次见包比诺法官时,很难相信塞纳州初级法庭的庭长穿得如此寒酸。
对方一看就不是爱享受的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不是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一再邀请,包比诺法官也不会踏足香味浓得熏死人的豪华剧院,更不会与法里内利交换名片。
“一个被平民称作法官爸爸的圣人拜访臭名昭着的阉伶。”在和珍妮会面时,法里内利就展现出了话不过脑的糟糕特质,好在他长得够美,本性不坏,不然别说不熟的珍妮,剧团的人都受不了他,“我一定是酒喝多了才会答应与他会面。”
“所以您要拒绝他吗?”男仆还想争取一下,“他好歹是巴黎有名的初级庭长,在群衆里威望极高。”
法里内利的追求者里肯定不乏律师丶法官。他们的剧团在巴黎还要待上几年,与司法界的交好有利于拓展生意。可认识法官丶律师是一回事儿,认识的法官丶律师能令人信服,而不是靠血统BUFF强压案件是另一回事。
这也是德-埃斯巴侯爵夫人主动结识包比诺这初级庭长的主要原因——她想打禁治産官司来接手丈夫的全部财産,但是顾及“社交皇後”的良好名声,必须由包比诺般正值可靠的法官审理才不会落了旁人口舌。
可问题是……包比诺法官是否愿为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野心而胡说八道。
法里内利有听说过被笑作“怪胎”的德-埃斯巴侯爵,这位世代簪缨的大贵族对中国的痴迷几乎能用“狂热”形容。用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话讲,她的丈夫花在收集中国物件上的钱足以买下一整条街。
如果只是痴迷中国的小物件也不算什麽。这年头的巴黎,贵族或学者的家里要是没些异域物件,都不好在上流立足。
真正让德-埃斯巴侯爵夫人忍无可忍的是丈夫把财産送给其她女人——一个丑到让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感到奇耻大辱的老女人。
更可气的是,德-埃斯巴侯爵不仅纵容这个老女人和老女人的亲生儿子在家族的豪宅白吃白喝,甚至还将巨额资産转赠给了这对母子。
此言一出,上流社会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花了毕生的力气才稳住情绪,维护住她丈夫以及两个孩子的体面。
许是因为德-埃斯巴侯爵想将百万家私赠与外人的流言听得过于惊悚,衆人也都没当回事儿,在德-埃斯巴侯爵夫人的引导下以为又是巴黎的新秀为挑战现任的社交皇後而胡编乱造。
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表面上风轻云淡,心底里却捏了把汗水——上流圈的谣言在德-埃斯巴侯爵夫人这儿是悬在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
为此,她必须让法院通过禁治令,把丈夫的财産捏在手里。
你问法里内利为何知道这等内情?
因为他的追求者里不乏爱拿案件泡妞的大法官们。这群人的业务水平肯定不及包比诺法官,道德上就更不提了,说是处于人类洼地都毫不为过。
包比诺法官此行估计来警告他不要干涉司法程序。
按理说这要求提得就很莫名其妙——法里内利与这个案件毫无干系,你不能因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愿意捧他就将他视作侯爵夫人的狗腿子。
这无疑是在侮辱他。
“所以您还赴约吗?”
“赴。”理智告诉法里内利不该去趟这潭浑水,可好奇心让他很快把理智打得一干二净,“五点钟让马车去戈布兰区的意大利剧院接我,记得在後座放好出行的男装。”
男仆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让他显得不是一般可笑:“您还要出门?”
法里内利没有回话,丢给他一急匆匆的背影。
…………
“你明天去进渔获吗?”自打珍妮把爱德蒙在戈布兰区的汤德斯公寓当成外语的少年宫,无论是神父还是爱德蒙在此地逗留的日子都长了起来,基本快把汤德斯公寓当成他们主要的家——以往只有书房和爱德蒙的办公室有点人气。神父虽然更爱呆在戈布兰区的小公寓,可是他与爱德蒙的生活轨迹泾渭分明,平日里也不大会去卧室休息,而是在斑驳的皮沙发蜷缩着睡。
珍妮一来,独属于神父的书房兼具珍妮的学堂。男女有别。虽然巴黎豪放到连养情人都已成习俗,意大利也不落人後,可神父不是把斯帕达家祖先坑得体无完肤的亚历山大六世。作为正派的虔诚信徒,为了不让珍妮尴尬,他把书房的私人物品一一搬走,又购置了新的茶具来忙里偷闲。
书房如此,以书房为圆心,除了珍妮有意避开的三楼卧室与爱德蒙的办公地,公寓的改变肉眼可见——搁置的厨房里多了不少神父收集的古怪厨具和意面的自制酱料;客厅里大沙发和半旧的藤椅上铺有珍妮闲时打好的毛毯棉垫子,他们上次心血来潮所打制的石在一面透明的小展柜里,正对着客厅与入户走廊的隔断门。
“您有什麽托我带的?”爱德蒙对着门口的镜子整理自己的衣领。之前没有在意公寓的细微变化,今日不知哪根弦被轻轻一挑,他竟发现很多角落都藏着属于珍妮的影,随着窗帘被清风吹起,地上的影让爱德蒙有珍妮在此走来走去的可怕错觉。他闭眼把脑袋里的杂绪通通甩掉。
“你昨晚没休息好?”神父盯着爱德蒙紧锁的眉头,“算了,今天就不麻烦你了。”
“没事。我不过是想起一些糟心的事。”话一说完,爱德蒙自己愣了。
神父见状,难得正经地叹了口气:“瞧你这样,估计不是普通的事儿。”他拍了拍养子的肩膀,“我记得在伊夫堡里,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战友。”神父的声音里满是落寞,表情也哀伤起来。
关心与被关心的角色瞬间逆转。
“我们现在依旧是战友。”爱德蒙早就做好让神父“脱身”的准备,但是不能告诉他。
这麽一想,他与珍妮也算战友。“您可别又小孩子气。”他故意用诙谐的语气想讨神父的笑,可对方依旧眉头紧锁。
“小孩子气的可不只是我。”神父依旧忧心忡忡。他有预感,随着巴黎的政权交替与希腊独立的战局变化,爱德蒙的仇人很快会在巴黎齐聚一堂,那时的神父就很难去阻止养子的复仇之火,“只希望你别为一时的孩子气把一切搭上。”他几乎是哀求道。
爱德蒙听出神父的言外之意,所以他沉默了,更不敢与神父对视。
“我知道。”他最後仍憋出令神父失望的话,“幸好我是孩子气,而不是真的孩子。”
事已至此,神父也无话可说:“帮我带瓶波尔多的葡萄酒吧!”他突然间转移话题,“珍妮在《魅力巴黎》上的投稿大获成功,我想请珍妮过来庆祝一番。”
“什麽时候?”
“明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