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潇潇笑着,把手里的花塞给许文晚一束,塞给言江尚一束,连声道:“见者有份,见者有份。”
三个人闲聊了会儿,临走了,蒋潇潇突然问言江尚:“什麽时候走?”
“今天晚上。”
言江尚看着她的目光坦坦荡荡,眼底泛着丝丝笑意,眸光闪了闪。
“这麽快就走了哇?都不在上海再耍几天?”蒋潇潇还是笑着,像是对待相识很多很多年的老友。
後来言江尚的回答也很坦诚,坦诚到许文晚这个外人在後来的很多年里都时常忆起。
他离开上海返回两广地区,蒋潇潇还是驻守在自己的上海,匆匆数年,弹指一瞬。
*
七月中旬的台儿庄,湿热难耐的空气里飘着暑气与硝烟混合的怪味,让人连喘息都觉得困难。
谭苑博站在临时指挥部的土坡上,手里的望远镜镜片被汗水浸得发潮,镜中是日军第五师团密密麻麻的营帐,像黑压压的蝗虫啃噬着鲁南平原。
“三万对五万,拼的是骨头。”谭苑博放下望远镜,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着连日未眠的沙哑。
张承霖在他身旁正用炭笔在地图上标注日军火力点,炭灰沾在指腹上,他似乎是有些嫌弃,随手从地上捞起一片叶子扫了扫。
纪豫行蹲在一旁检查步枪,枪管被太阳晒得发烫,他往枪栓里抹了点猪油,动作熟稔得像在擦拭一件珍爱的瓷器。
纪豫行半个月前带人从邯郸前来支援枣庄,他始终相信他和张承霖并肩作战时最无敌——这是两个人自幼相识,经年累月磨合出来的默契。
“川渝的援军什麽时候到?”他擡头时,额角的汗珠滴在胸前的军装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最快三天。”张承霖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一个点,“日军想切断我们的补给线,今晚必然会偷袭西侧的弹药库。”
“我先带人去埋伏,”张承霖转头看向谭苑博,语气沉静:“让纪豫行随时做好支援。”
夜幕方至,日军的炮火轰鸣声如张承霖所料在西边响起。
炮弹拖着红尾砸进台儿庄的街巷,青砖瓦房像被捏碎的饼干,碎屑混着惨叫声漫天飞。
张承霖带着一队人守北门,纪豫行在南门配合,两人隔着硝烟弥漫的城区,靠信号弹传递消息——三发绿弹是弹药告急,两发红弹是请求支援。
第二天拂晓,西边战事暂歇,张承霖完全占据上风,南门的枪声却出乎意料的稀了。
张承霖心里一紧,带上三分之一的人就往南门去。
巷子里堆满了尸体,有日军的,更多是穿着灰布军装的自己人。
张承霖在一处炸塌的民房边找到纪豫行,彼时纪豫行正靠在断墙上,左腿裤管被血浸透,手里还紧紧攥着最後一颗手榴弹。
“阿霖……”纪豫行咧开嘴笑了笑,嘴角沁出鲜血,“我好像……守不住了。”
“闭嘴。”张承霖扯开自己的衣襟,撕下里衬按住他的伤口,血瞬间染红了布片,“老谭早说过,台儿庄丢了,山东就完了。你敢死,就等着下地狱吧。”
日军的冲锋号催命般再次从不远外响起。
张承霖把纪豫行拖到墙角的隐蔽处,刚转身,就看见十几个日军端着刺刀朝他直冲过来。
张承霖迟疑了瞬,转头看了眼纪豫行,拉开手榴弹的引线,正要扔出去,身後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龟儿子些,爷爷来了!”
川渝援军到了。
入目所及之处,黑压压的队伍高高扬着“川军”的旗帜,像潮水般涌进台儿庄,机枪声震得地面都发颤。
张承霖回头看了眼纪豫行,人靠着断墙已经昏了过去,睫毛上还沾着血污。张承霖擡手抹了把脸,混着汗水和泪水,抓起地上的枪重新冲进战场。
三天後,台儿庄令人心悸的枪声终于停了。日军丢下上万具尸体落荒而逃,阳光透过硝烟照在城墙上,“台儿庄”三个石刻大字被血浸得发亮。
谭苑博站在城楼上,看着川军和鲁军的战士互相搀扶着清理战场,突然面向西南方向敬了个礼——那是川渝援军来的方向。
川渝地区负责人霍尚智站在他侧後方,看着他这个动作,突然不动声色地咧嘴笑了笑。
张承霖守在临时救护所外,听见里面传来医生的声音:“失血过多,能不能挺过今晚,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靠着土墙滑坐在地,从怀里掏出纪豫行之前塞给他的半块干粮,咬了一口,干得剌嗓子……
“放心,你们命硬着呢。”谭苑博不知道什麽时候已经走过来,站在张承霖身旁,语气粗犷的安抚:“要是命不硬,盛先生怎麽也不会把你们派来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