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热渐歇
台儿庄大捷的消息传到上海时,纪汝琼正在乡冬弄堂的阁楼里整理文件。
易泊衍推门进来时,她正把一份标注着“绝密”的电报放进手边的铁盒,擡头看见他身上的西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我要去北平。”易泊衍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上面调我去华北分部,负责情报对接。”
纪汝琼手里的铁盒毫无预兆的“啪”地合上,起身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为什麽是你?华北现在是什麽情况,你不清楚吗?”
“组织上的安排。”易泊衍避开她的目光,转头看向窗外,“盛先生已经批了。”
“盛先生批了?”纪汝琼笑了,笑声里带着自嘲,“那你告诉我,上周三晚上,你在租界见的人,到底是谁?”
纪汝琼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她在他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张去东北的船票存根,日期正是日军截获上海物资的前一天。
可她一直在骗自己,这些都只是巧合,她不愿相信,一直在她身边,信奉社会主义和共産党能救中国的人会变心。
“阿琼,有些事……”易泊衍想伸手碰她,被她躲开了。
窗外传来报童一声接一声的号外,“台儿庄大捷”的号外声格外刺耳。
纪汝琼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挣扎,突然觉得很累。
小时候纪豫行总说她太较真,可有些事,她骗不了自己。
“我们分手吧。”她轻声说,像在说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可语气云淡风轻地像从来没爱过。
易泊衍猛地擡头,眼里闪过震惊,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慌乱。
“阿琼,再等等,等我从北平回来……”
“滚。”纪汝琼转身,将人整个隔绝在自己视线外:“别让我再看见你。”
他张了张嘴,终究什麽也没说,转身走出了阁楼。
门关上的瞬间,纪汝琼顺着墙壁滑坐在地,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想起纪豫行去东北前,曾偷偷跟她说:“易泊衍这人太深,你别太信他。”
那时她还怪哥哥多心,如今才懂,有些裂痕,从一开始就存在。
阁楼外的弄堂里,易泊衍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窗,快步消失在巷口。
阳光照在他的背影上,却怎麽也暖不透那身藏在西装下的寒意。
易泊衍是第二天一早的车票去北平,他走後,纪汝琼没有任何迟疑的,啓程往山东去。
到了枣庄,直奔张承霖家。
因为张承霖和纪豫行都不在,说是陪伴也好,说是惺惺相惜也好,枣庄平定下来之後,风月和柴霏雪回来便一直住在张承霖家。
进门看见柴霏雪和风月,在外面一直面无表情的小脸一瞬间垮下去,让人只是看着,都能感觉到她很难过。
“这是怎麽了?”柴霏雪连忙迎上来,语气柔和地问:“就去了一趟上海,怎麽回来就这麽委屈了?走的时候不还欢天喜地的麽?”
纪汝琼委屈了会儿,之後叹了口气,又像是释然了似的开口:“分手了。”
“啊?”柴霏雪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麽句话,震惊之馀转头看了眼身後站着的风月。
“为什麽啊?”柴霏雪伸手牵住她的手,又问了句:“他干啥惹你不开心了?”
“他……”纪汝琼刚开了开口,却见风月突然伸手捂住嘴转身快步走开了。
纪汝琼看着风月急匆匆地背影,眨了眨眼,问柴霏雪:“她咋了?而且不过半个月没见,怎麽感觉她瘦了这麽多?本来身上就没多点肉,这下看着都快皮包骨头了。”
“孕吐,”柴霏雪说着,转头看了眼风月,无奈道:“怀了孕五六个月是这样的,只是她这个反应实在严重了点儿,我估麽着是前段时间城里那一闹腾,再加上她担心阿霖,身子受不住了。”
“没让大夫来看看麽?”纪汝琼蹙眉,言语里是遮不住的担忧。
“看了,”柴霏雪叹了口气,“刚回来就找大夫来看了,大夫说是正常的,给开了副安胎药就没什麽了。”
“正常什麽呀正常,”纪汝琼满心不可思议,快要在心里骂人庸医了:“几天不见都瘦成这样了还正常?!”
眼看着风月又重新出现在视野范围内,柴霏雪朝纪汝琼轻轻摇摇头,姑嫂俩默契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