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点了点头,神情怆然。
快速将萧显安置在凌霄殿,她指挥着将殿内灯火烛台统统燃起,从库房中多取来蜡烛备用,一时间亮如白昼,同时让厨房准备热水,门窗紧闭,将炭炉烧的暖暖的。
府医拎着药箱快步赶到,睡梦中忽然被焦急的敲门声叫醒,一骨碌爬起来,听到裕王遇刺昏迷的消息时,着急的靴子都穿反了,一路小跑而来,额角浸满汗水,喘着粗气。
一行人回府后,裕王府继续府门紧闭,四方加强防备,现今长安大乱,百姓门户紧闭,街道上尽是士兵的尸首,叛军所到之处,尽是杀戮,一时无法出府去太医院请杜太医令,只能让府医独自处理。
府医屏息凝神把脉的时候,江容独自一人去书房密室,按照萧显交代的位置取来九转还魂丹,撬开紧闭的牙关给他服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都想为其续命。
看着床榻上面色惨白的萧显,气息微弱,胸口处小幅度的呼吸起伏,都在不停的渗血,陆遗先将他身上的甲胄脱掉,府医捏着下巴给他灌下止血散,正小心的查看他的伤口,豆大的汗滴止不住的流。
弩箭贯穿盔甲,伤口极深,又伤在胸口处,很是危险。
萧显双眼紧闭,眼皮下眼珠忽然慌乱左右转动,额角浸满汗水,发丝粘腻,与面容上的血痕混在一起,很是狼狈,毫无血色的嘴唇发出无意识的呢喃,她凑进去听,他气若游丝的唤她,“阿容,阿容……”
江容被他这一声声唤得心都快碎了,紧紧握住他的大掌,殿内暖炉烧的极旺,他的指尖却凉的瘆人,她强忍住眼泪,带着哭腔一声声应下,“既白,我在,我在……”
北风阵阵,昏黄的八角宫灯影影忽忽,忽然簌簌的下起了雪,洁白与殷红交织。
早在入宫城前,萧显就有所防备,穿戴盔甲之时,就派人传信给罗彰,二人在宫门口汇合,金吾卫主要负责保卫长安,由他出面最合适不过。
不多时,不成气候的齐王叛军被一举拿下,齐王失败后,还试图携残兵逃亡西北,但被知其动向的萧显派人拦下,绑到御前。
赵王所派援军见齐王战败,负隅顽抗过后,悉数被擒,明帝派缉镇司出动,将赵王府邸和观潮阁包围的水泄不通。
萧显在宫城内搜捕时,瞧见被缉镇司捉拿羁押的江淮远,江淮远自知今日过后,无论赵王输赢,他都很难活下去。
“裕王,罪臣时日无多,有封信想托你转交容娘。”
“……”
江容在帮萧显褪下血衣的时候,在他怀中发现了这封信,信封上「容娘亲启」四字,一看就是阿耶亲笔。
府医研究完治疗方案后,给萧显灌下麻沸散,艰难的擦了擦额头的汗,谨慎小心的和江容商量,“王妃,须得除箭了。”
一旦开始除箭,她就不便守在床侧,因为会妨碍府医的救治。
坐在软榻上,她手还止不住的颤抖,竭力控制,拆开染血的信件。
「容娘,阿耶与娢娘成亲后,曾以亲缘为引,开命盘借取气运,以此得高官厚禄,位极人臣,然命盘波及范围极大,不止一人深受其害,更牵累崔氏全族。
娢娘缠绵病榻,崔氏一蹶不振,儿女命衰早夭,或皆因此。
当年阿耶为汝择婿,皆因大师所言,汝之气运被命盘所累,气运不济,命格尚浅,若压不住夫婿命格,恐伤性命。
大师所言,汝之良配乃是状元之才、鳏夫、年长十岁之人,阿耶寻遍长安,适配只得三人,庸碌之才,难称良配,险些误汝终身,此乃阿耶一生之悔。
如今娢娘与吾和离,亲缘断绝,命盘崩解,吾遭反噬,一夕之间,将多年借取气运归还,能留得性命已是难得,汝之气运归还本身,气运充沛,确保无虞。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阿耶不奢求容娘原谅,只求今后不再受命盘所累,平安康健,福享百年。
阿耶绝笔。」
大滴眼泪砸在信纸上,洇湿墨痕,捏着信纸的手轻轻颤抖,白皙的腕子凸起青筋,她不敢相信,两世所有的不幸,前世命陨,今生中镖,竟是因为被阿耶借了气运。
这状元才、鳏夫、年长十岁之人。
她猛地意识到,这说的莫不是萧显吧?
萧显才学堪比状元。
在她死后他便成了鳏夫。
他本就长她三岁,前世又比她多活了七年,加在一起算是十岁。
前世今生扎在她身上的暗镖,或许本就是冲着萧显来的,是因为她气运不足,所以替他挡了灾,如今气运归还己身,萧显的命格压不住她,故此次伤在他身。
不知过了多久,干净帕子染血再换,烛火几度明灭,干净的清水染红再换,府医屏住呼吸,抽丝剥茧般缓慢剥离弩箭,弩箭比暗镖好多了,箭头直直刺入,没有阴损的倒刺。
“当”的一声后,沾血的弩箭被放在托盘内,黑色的玄铁泛着冷光。
王妃亲自监督取箭,府医压力极大,取出弩箭后半点不敢放心,赶快检查伤口,再三确认后,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大喊道:“大幸!大幸!距离心脉还差三寸!”
江容起身焦急的走过去,双手绞在袖袍中,问出最为关心的问题:“箭上可有毒?”
府医麻利的涂了上好的金疮药,用止血绑带帮他伤口止血,“血液鲜红,应是无毒。”
她放心不少,垂眸看向托盘中的弩箭,偏头问陆遗,冷声问道:“是何人伤的他?”
今日迎敌,对手是赵王和齐王,赵王惯用暗镖,难道是这弩箭是齐王所用?
陆遗答话:“是陈豫幼女,自小习武,善用弩箭,当初陈家被诛,女眷没入掖庭,她一直心怀怨恨,蓄谋刺杀。”
“主子知晓赵王狡兔三窟,王府和观潮阁各个门都派人把手,赵王善伪装,善躲藏,但其行走不便,难以面对正面冲突,他没能逃多远。”
三更的梆子声响起,像是给永恒的时间找寻一个节点,短短一夜,长安巨变,而明早起来,血腥散去,又是繁华长安。
府医将伤口包扎好,带着陆遗前去抓药,临走前嘱咐道:“王妃,若是明日裕王能醒来,定能确保无虞。”
若是不能醒来呢?
府医不敢说,她也不敢问。
江容让汀芷先回去休息,她则坐在床榻边,独自静静的陪着萧显。
给萧显服过药后,窗外的天已经蒙蒙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