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字惊澜,旧宅阴魂
李嵩旧宅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两只睁着的鬼眼。
裴照推开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划破寂静,惊得墙根的野鼠“嗖”地窜进石缝。庭院里的荒草齐膝,掩盖着半露的青石板,石板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小心脚下。”裴照的玄色锦袍扫过草叶,带起几片枯叶,指尖按在腰间的匕首上——那匕首沾过玄教教徒的血,此刻在鞘中微微发烫。他从怀中摸出先帝的密函,借着月光再看,“宸”字的笔画间竟渗出淡淡的红痕,像有人用鲜血重描过。
苏妄紧随其後,月白色的布裙被草尖勾出细痕。她望着正房的窗棂,那里糊着的窗纸破了个洞,洞里黑黢黢的,仿佛有目光从深处窥伺。“石敢当的字说‘墙内有暗室’,该是在东厢房。”她的声音压得极低,眼角的馀光瞥见西厢房的门虚掩着,门缝里飘出缕若有若无的香——是玄教祭祀用的“还魂香”,据说能召引死者魂魄。
东厢房的门锁早已锈蚀,裴照一脚踹开,烟尘扑面而来,夹杂着浓重的霉味与血腥气。屋内的陈设蒙着厚灰,唯有靠墙的博古架异常干净,架上摆着十几个黑陶罐,罐口用朱砂符纸封着,符纸上的字迹扭曲,像是在挣扎。
“这些是……玄教的‘养魂罐’。”苏妄的指尖冰凉,她在沈从的手记里见过记载,玄教用活人精血喂养冤魂,封于罐中,可用来施展“控魂术”。其中一个陶罐上刻着个模糊的“石”字,符纸边缘已被血浸透,隐约能听到罐内传来指甲抓挠陶罐的声响。
石敢当!苏妄的心脏骤然缩紧。难道他没逃出去,被炼成了养魂罐里的冤魂?
博古架後的墙壁是空的。裴照用破虏枪的枪尖撬开墙砖,露出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洞口,洞口飘出的气息比外面更腥,还混着股奇异的甜香——是迦南香,却比李嵩常用的那味多了丝腐朽气。
“下去看看。”裴照点燃火把,率先钻进洞口。通道狭窄,仅容匍匐前进,石壁上黏着些絮状的东西,用火把一照,竟是人的头发。
苏妄跟着爬进去时,头发缠上了她的衣袖,像有手在拉扯。她咬紧牙关往前挪,忽然摸到块冰凉的硬物,捡起来一看,是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宸”字,与密函上的笔迹分毫不差,令牌边缘还沾着点暗红色的粉末——是玄教的朱砂。
“先帝不仅默许贪腐,还与玄教有牵连。”苏妄的声音发颤,将令牌递给裴照,“这令牌……是玄教圣女才能持有的‘宸令’。”
通道尽头豁然开朗,竟是间丈许见方的暗室。暗室中央摆着个石制祭台,台上供着块黑玉,玉上刻着玄教的太阳纹,太阳纹中央嵌着个“宸”字。祭台周围散落着几具白骨,脖颈处的骨骼都有明显的断裂痕迹,像是被拧断的。
“这些是西厂的旧人。”裴照认出其中一具白骨手腕上的银镯,那是西厂密探的信物,“汪直死後,他的人都被灭口了。”
暗室的石壁上刻满了字,是石敢当的寸楷,笔锋却比磐石坊的残碑凌乱得多,像是在极度痛苦中刻下的:
“宸非先帝,乃宸妃!她是玄教圣女,先帝晚年昏聩,将玄教事尽托于她……石某被擒,见她以活人炼魂,罐中皆西厂旧部……账册是饵,引你们来此,好让宸妃灭口……”
宸妃!苏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宸妃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无子嗣,却在赵衡幼时被封为养母,如今虽深居简出,却在宫中极有分量。先皇後“病逝”後,正是她暂掌凤栖宫,那时玄教的势力在京城悄然扩张,原来根源在此!
“难怪魏家馀党如此猖獗,原来是有宸妃撑腰。”裴照的声音冷得像冰,火把的光映在他眼底,“她不仅要掩盖贪腐案,还要抹杀所有知道玄教与皇室勾结的人。”
就在这时,暗室入口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人用石头堵住了通道。紧接着,祭台上的黑玉突然亮起红光,太阳纹缓缓转动,散落的白骨竟开始轻微晃动,指骨朝着两人的方向擡起。
“不好!是‘唤魂阵’!”苏妄认出这阵法,与血槐地宫的血祭阵同源,“她想让这些冤魂杀了我们!”
祭台周围的地面渗出暗红色的液体,顺着纹路汇成河流,白骨在液体中渐渐“站”立起来,空洞的眼窝对着两人,发出无声的咆哮。裴照将苏妄护在身後,破虏枪横扫,枪风卷起地上的符纸,符纸遇火燃起蓝绿色的火焰,白骨被火焰燎到,发出“滋滋”的声响,却依旧往前涌。
“砸黑玉!”苏妄大喊,“那是阵眼!”
裴照会意,破虏枪直刺祭台上的黑玉。“当”的一声,枪尖与黑玉相撞,火星四溅,黑玉上的“宸”字红光更盛,竟从玉中渗出粘稠的黑血,顺着祭台流下,所过之处,白骨的动作更快了。
暗室的石壁开始震动,头顶的泥土簌簌落下。苏妄忽然看到石敢当刻字的角落有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露出半截玄色衣袍——是石敢当的尸体,他被砌在了墙里,胸口插着柄匕首,匕首柄上刻着“宸”字。
“他留了东西!”苏妄冲过去,搬开石板,石敢当的怀里揣着个油布包,里面是几封密函,是宸妃与玄教各地分坛的往来书信,其中一封写着:“青禾(银面人)办事不力,已除。沈园旧案需彻底抹去,勿留活口。”
原来银面人青禾也被宸妃灭口了!苏妄只觉得遍体生寒,这女人的心肠竟如此狠毒,连自己的棋子都能毫不犹豫地舍弃。
“快走!”裴照的破虏枪已被白骨缠住,枪杆上爬满了灰白色的指骨,“通道被封死,只能从石敢当挖的密道走!”
石敢当的尸体旁果然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洞,是用凿子硬生生凿出的。苏妄先钻进去,裴照断後,破虏枪猛地砸向祭台,将黑玉震裂,红光瞬间黯淡,白骨的动作也迟缓下来。
钻出密道时,已是黎明。两人站在旧宅後院的荒坡上,看着那座宅院在晨光中扭曲,暗室的方向冒出滚滚黑烟,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嘶吼。
裴照的左臂在刚才的缠斗中被白骨划伤,伤口处泛起黑气,与玄教的毒极为相似。苏妄撕下裙摆为他包扎,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声音里带着後怕:“宸妃藏得太深了,连先帝都被她利用了。”
“不。”裴照望着皇宫的方向,晨光中的宫墙巍峨,却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先帝不是被利用,是各取所需。他要削弱兵权,宸妃要扩张玄教势力,他们是互相勾结。”
石敢当的油布包里,还有张宸妃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眼温婉,嘴角却噙着丝若有若无的笑,鬓角插着支银簪,簪头是玄教的太阳纹——与银面人青禾的簪子一模一样。
“她才是玄教真正的教主。”苏妄将画像握紧,指节泛白,“先皇後丶汪直丶石敢当,所有试图揭穿真相的人,都成了她的垫脚石。”
风卷着旧宅的黑烟掠过荒坡,带着股焦糊的气息。裴照将密函与画像收好,玄色的身影在晨光中异常挺拔:“去见陛下。”
苏妄擡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赵衡是宸妃的养子,他会信吗?
“总得试试。”裴照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父亲的冤屈,石敢当的惨死,不能就这麽被埋在旧宅的灰烬里。”
通往皇宫的路在晨光中延伸,像条没有尽头的长绳。苏妄望着裴照的背影,玄色锦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忽然觉得,他们要面对的,或许是比玄教阴阵更可怕的东西——盘根错节的皇权与邪教,还有那藏在“宸”字背後,浸满鲜血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