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挤到刘言身後,低唤一声:“陆凡?”
刘言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爻玄挡在他面前,“我认识你,你别跑,你不记得我了吗?”
刘言想躲开,还是被爻玄拦着。
刘言急了,剁了下脚:“我不认识你!你走开!”
灵意道:“别走啊,你再仔细看看。”
“不……我不认识你们!”
刘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神慌乱如受惊的兔子,仿佛见了索命的无常。
在他眼里,一切跟他搭话的人都像是来查他的,查他这个冒牌货,查他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的人,于是他一句话也不敢说,用袖子遮住脸,扭头便扎进汹涌人潮,几个踉跄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遭景象随着刘言的离开变得扭曲模糊,如水中倒影被石子打散。
再定神时,喧闹的宫殿已然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张灯结彩丶喜气洋洋的深宅大院。门上匾额高悬两个烫金大字:陆府。
贺喜之声不绝于耳。满堂宾客,锦衣华服,推杯换盏间,目光都聚焦在堂中那对红光满面的父子身上。
“陆老爷好福气啊!令郎高中状元,光宗耀祖,可喜可贺!”
“陆凡兄才华横溢,一举夺魁,实至名归啊!”
“真是不白等了三个月,得了这麽大一个好消息!”
陆峰笑得见牙不见眼,连连拱手,身旁的陆凡亦是志得意满,享受着衆人的追捧。
灵意微怔,低声对爻玄道:“刘言竟有这般才学?能中状元?”
爻玄未及回答,却见陆峰眼尖,已瞧见他们,满脸堆笑地快步迎来:“周老爷,周夫人!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怎的在此站着?快请入席喝杯水酒!”
周老爷?周夫人?
灵意一愣,顺着陆峰的目光看向身旁——方才被人群遮挡,未曾注意,此刻才看清身边竟站着那个纨绔子弟周威,正一脸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而她和爻玄,俨然成了周威的“爹娘”!
爻玄反应极快,顺势拱手,声音沉稳:“陆老爷客气。内人素不喜喧闹,贺礼既已送到,我们便随意走走,陆老爷不必费心招呼。”
陆峰正被喜悦冲昏头脑,闻言也不多疑,连声道:“好好好,周老爷周夫人请自便,若有需要,随时吩咐下人。”说罢又被其他贺喜的宾客拉走。
周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一句“无聊”,也自顾自晃开了。
爻玄与灵意交换一个眼神,悄然退出热闹的正堂。
陆府後院极大,亭台楼阁,花园假山,一时不知从何找起,宾客的喧哗被抛在身後,越往里走,越是寂静。
绕过一处偏僻的回廊,尽头是一间不起眼的矮房,门楣上写着“库房”二字。门虚掩着,透出一股陈腐之气。
爻玄轻轻推开门。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的杂物堆里,气息奄奄。正是刘言。
他一身青衫已被鞭子抽得破烂,渗出的血迹干涸发黑,双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因干裂而翻起白皮。
灵意倒抽一口凉气。
刘言似乎听到动静,眼皮艰难地颤动几下,睁开一条缝。
看到来人,他瞳孔骤缩,身体无法动弹,只能发出极微弱的气音:“……饶……饶了我……不是我……不是我考的……”
库房里弥漫着灰尘和淡淡的霉味,混杂着一丝血腥气。
刘言像破布般瘫在一推柴火上,他呼吸微弱,一身青衫几乎成了布条,露出的皮肉上没有一块好肉,鞭痕交错,红肿淤紫,最骇人的是那双腿,软塌塌地歪着,明显是骨头断了。
他现在的脸没有药膏敷,已经慢慢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但已经无法完全恢复了。
灵意下意识想上前,却被爻玄一把拉住手腕。
爻玄摇摇头。
在这里,他们是“周老爷”和“周夫人”,是陆府的宾客,不是能对这种事随意插手的鬼差,任何不合身份的举动都可能引来怀疑,导致镜碎。
灵意抿紧唇,生生止住脚步,只觉得胸口发闷。
就在这时,库房门口的光线一暗。
两人警觉地回头,只见周威那张百无聊赖的脸出现在门口,他嘴里叼着根草茎,晃晃悠悠地踱步进来,似乎也是嫌前头吵闹,无意中逛到了这僻静处。
“爹,娘,我正找你们呢,你们怎麽在这儿……”他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角落的刘言身上,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叼着的草茎掉在地上。
“天哪!这谁啊?怎麽被打成这鬼样子了?”周威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像是发现了什麽新奇玩具,凑近了两步,歪着头打量,“哟,这不是那个……那个谁……陆家那个书呆子伴读吗?”
刘言听到声音,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努力想把自己缩得更紧,却只是牵动了伤口,发出压抑的痛哼。
周威蹲下身,用折扇嫌恶地拨了拨刘言破烂的衣角:“喂,你怎麽搞的?偷东西了?不对啊,偷东西也不至于打成这样吧……腿都断了?”
刘言紧闭着眼,牙齿咬得咯咯响,一个字也不肯说。
周威觉得无趣,站起身,拍拍手,对爻玄和灵意道:“肯定是犯了大事,惹陆伯伯生气了,这下手可真狠,算了算了,我们快走吧,前头要开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