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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病床上的任命书(第1页)

第一节:探病者的难题

东南县医院住院部的紫藤萝疯了似的爬满防盗窗,紫莹莹的花穗垂下来,倒显得病房里的白墙更冷清了。赵文博的手指在病历本上反复划拉,指甲盖都快磨白了,诊断书上“脑胶质瘤”三个字被他用钢笔涂成了黑疙瘩,墨汁渗过纸页,在蓝白条纹被单上洇出个丑兮兮的印子,像块没洗干净的油渍。

“赵校,感觉咋样?能吃下东西不?”教导主任周志强拎着个鼓囊囊的果篮进来,塑料袋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扎耳。他把果篮往床头柜上一放,苹果滚出来撞在茶杯上,出“咚”的轻响,“老师们都盼着您早点回去呢,特别是六年级那帮孩子,天天问‘校长啥时候回来’,再说这毕业典礼,您不在场,总觉得少了灵魂人物!”

赵文博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像咽了口没化开的药片。输液管里的药液“滴答、滴答”往下掉,节奏稳得像秒表,敲得人心里慌。他撑着胳膊想坐起来,刚换的吊瓶跟着晃了晃,阳光透过玻璃瓶折射出刺眼的光,晃得他赶紧眯起眼。“老周,你跟我说实话……”他的声音颤,像生了锈的铁片,目光却死死盯着周志强西装口袋露出来的文件角——那是教育局刚的“人事调整意见稿”,封皮上的宋体字他隔老远都能看清,“我这病……是请长假合适,还是直接递辞职报告?”

周志强手里的茶杯“当啷”磕在床头柜上,茶水溅出来一点,烫得他赶紧缩手。他上周去教育局开会,局长拍着他肩膀说的话还在耳边响:“赵文博这病,脑子越来越不清醒,已经不适合担校长的重任了。你先临时把学校担子挑起来,等他那边情况稳定了再说——当然,大概率是稳定不了了。”可此刻看着赵文博眼里那点没熄灭的光,这些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嘴都张不开,只能干笑:“您说啥呢!先养病,工作的事有我们呢,您就别操心了!”

“校长,您先吃个苹果!”年轻的语文老师林晓端着个白瓷盘进来,盘子里摆着削好的苹果,果皮在她手里捏着,连成条没断的线,跟变魔术似的。她的教案本夹在胳膊底下,封皮上还贴着张去年教师节的照片:赵文博站在国旗下,领带歪得像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泥鳅,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亮得晃眼。

赵文博突然抓住林晓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像个病人,输液针在血管里滑了下,疼得他眉头拧成了疙瘩,却没松手:“小林,你跟我说实话,我是不是不能再当校长了?”他的手指在林晓手背上捏出红痕,声音里带着点哀求,“我知道你们背后都在议论,说我记性差、办事糊涂,可我就想听句实在的!”

林晓手里的苹果“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周志强脚边。她脑子里“嗡”的一声,全是昨天办公室里的议论声:“你们现没?赵校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上次家长会把张三的家长认成李四,还拉着人唠了半天张三的成绩!”“何止啊,上周排课表,把五年级两个班的数学课排重了,最后还是张老师现的!”“听说那肿瘤压迫神经,再展下去,可能连字都认不全……”这些话堵在她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蹲下去捡苹果,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校长,您别瞎想,先好好养病……”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赵文博的妻子沈秀兰端着个保温桶走进来,当归和黄芪的味道顺着门缝钻进来,混着紫藤萝的香气,有点奇怪的暖。“又说工作的事!”她把保温桶往桌上一放,搪瓷盖磕在桶沿上,出“哐当”一声脆响,吓得周志强和林晓都一哆嗦,“医生说了多少遍,你得静养!脑子里别装那些杂七杂八的,再想我就把你教案全锁起来!”

周志强赶紧趁机站起身,拉着还在愣的林晓往外走:“赵校,那我们先回去了,您好好休息,有啥需要随时给我们打电话!”两人溜得飞快,走廊里的紫藤萝香气追着他们跑,身后还飘着赵文博不甘心的声音:“你们还没回答我呢!我到底能不能回去……”

沈秀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的怒气瞬间垮下来,变成了藏不住的愁。她从保温桶底下掏出张ct片,对着窗户光看,胶片上的阴影比上周又大了圈,像片蔓延的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她的手指在“恶性肿瘤”那两个字上反复摩挲,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熬药的药渣,黑乎乎的,跟她的心情一样沉。

第二节:未写完的教案

赵文博偷偷溜出医院那天,太阳刚爬过教学楼顶,学校正好在进行期中考试。他拄着沈秀兰买菜用的塑料拐杖,那拐杖有点短,害得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身上套着件旧校服外套,袖子空荡荡的——化疗才两个疗程,他就瘦了二十斤,以前合身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像挂在晾衣杆上的布片,风一吹就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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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里传来琅琅书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调子撞得他心口疼。他顺着声音往三年级()班走,教室窗户开着,数学老师张红正在黑板上写“鸡兔同笼”的解题步骤,粉笔字歪歪扭扭的,还画错了个箭头。赵文博忍不住推门进去,声音有点哑,却带着惯有的威严:“这里不对,应该设未知数,用方程解更简单,孩子们更容易理解。”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学生们手里的笔“啪嗒、啪嗒”掉了一地,眼睛瞪得溜圆,跟看外星人似的。张红的脸“唰”地白了,比黑板还白,手里的粉笔“啪”地断成两截,粉末撒在讲台上。她上周刚被王局长叫去谈话,局长拍着她的手说:“赵文博身体不行了,学校不能没主心骨,准备提拔你当副校长,暂时主持工作,等后续正式任命。”可此刻看着赵文博眼里那点熟悉的光,她觉得手里的粉笔头比千斤还重。

“赵校,您怎么回来了?”张红的声音颤,教案本在讲台桌上抖得像片被风吹的叶子,“医生不是让您……在医院静养吗?您这样跑出来,沈老师该着急了!”

“我回来拿教案。”赵文博的目光扫过讲台上堆着的试卷,上面的红叉批得潦草,有的错题还没改对。他走过去拿起红笔,想把错的地方改过来,可手却抖得厉害,线条歪得像条扭秧歌的蚯蚓,连个直线都画不直。他心里一酸,以前他批试卷,红笔字写得又快又好,学生们都说“赵校长的红叉比别人的对勾还好看”,现在怎么就成这样了?

沈秀兰追到教室时,头都跑乱了,她一眼就看见赵文博趴在课桌上写东西,输液留下的针眼在手背上泛着青紫色,格外扎眼。“跟我回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伸手去拉他的胳膊,却看见他写的纸上密密麻麻全是字——是“六年级毕业典礼流程”,从开场致辞到给学生颁奖,每个环节都写得清清楚楚,只是有些字被眼泪洇得皱,模糊了笔画。

“我答应过孩子们的,毕业典礼要亲自给他们颁奖,还要跟他们合影。”赵文博的肩膀垮得像座要塌的小桥,声音里满是委屈,“我还没教完他们《行路难》呢,还没跟他们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的道理,怎么能就这么走了?”他的语文课本还放在讲台上,第页的《行路难》被折了个深深的角,空白处写满了注释,连“直挂云帆济沧海”里的“济”字,都标了拼音和词性——这是专门给班里基础差的学生准备的,他怕他们看不懂。

教育局的王局长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的公文包拎得笔直,皮鞋踩在走廊地板上,出“噔噔”的响。“文博,身体要紧,怎么能私自跑出来?”他的声音难得柔和,不像平时开会时那么严肃,“我已经跟局里汇报过了,给你办了长期病假,工资福利待遇都不变,你就安心养病,别操心学校的事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旁边的张红身上,语气里多了点正式:“学校的日常工作,暂时由张红同志负责,你放心。”

赵文博手里的红笔“哐当”掉在地上,笔帽摔开了,红墨水在试卷上洇出个小红点,像滴眼泪。他看着王局长胸前别着的校徽——那是去年学校百年校庆时的,当时还是他亲手给王局长别上的,王局长笑着说:“这校徽设计得好,有咱们学校的味儿,得由你这个老校长亲自戴才合适。”现在才多久,就变了?

“我不请病假,也不辞职。”赵文博突然撑着讲台站起来,拐杖在地上戳出个小坑,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还能给孩子们上课,哪怕每次只教一诗、一道题,我也想教。”他的目光扫过教室里的孩子,他们的眼睛亮得像星星,齐刷刷地看着他,有的还小声喊“校长好”,那声音软乎乎的,像团棉花,裹得他心里暖暖的。

沈秀兰突然捂住嘴,眼泪在指缝里滚成了珠子。她想起主治医生昨天跟她说的话:“肿瘤已经压迫语言中枢了,他现在情绪不能太激动,不然可能会突然失语,甚至引更严重的问题。”她冲过去抱住赵文博,力道大得像要把他嵌进自己怀里,哽咽着说:“咱回家,好不好?你想教诗,我学,你教我,就像教孩子那样,咱不在这儿受这个累了……”

第三节:妻子的唠叨

赵文博的病房渐渐热闹起来,每天都有老师和家长来探视,带来的水果堆在床头柜上,都快放不下了,可谁也不敢提“辞职”“病假”“任命”这些字眼,每次刚要开口,就被沈秀兰的唠叨打断,话题拐得比山路还弯。

“李会计,你家孙子的转学手续办好了没?”沈秀兰给来探病的会计倒了杯菊花茶,热气腾腾的,故意把话题往别处引,“上次赵校还跟我念叨呢,说你家孙子数学脑子特别灵,得多重点培养,可别浪费了好苗子!”她的毛衣袖子卷着,露出手腕上一块青紫色的淤青——那是昨天赵文博听说学校要换校长,情绪激动地要下床,她拦着时被推的,现在碰一下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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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会计手里攥着个算盘,手指在珠子上拨得“噼啪”响,可心里的账却算不清——他怀里揣着张“学校财务审计表”,赵文博住院后,局里派他查账,现有笔“助学基金”支出说不清去向,让他赶紧查清楚。可他知道啊,那笔钱是赵文博偷偷捐给了班里三个孤儿学生,怕他们交不起学费和伙食费,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就自己垫了钱,还让他别往账上记。现在这情况,他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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