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的触感抵着额头。浓郁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熊和共的意识,如同沉在幽暗冰冷的深潭之底,被巨大的疲惫和伤痛死死拽住。左腰侧,伤口在每一次微弱的心跳中灼烧。左肩深处,“蓝蝎尾”的阴寒如同蛰伏的毒蛇,蠢蠢欲动。
嗡。
一丝温润的暖意,自心口龟甲处传来,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荡开细微涟漪。这暖意顽强地渗入冰冷的四肢百骸,驱散着蚀骨的麻木,勉强维系着那缕游丝般的生机。
他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晃动,先映入的,是那片染血的灰黑色山石。冰冷的石面上,那八个用断刀和鲜血刻下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瞳孔!
武道无尽!
吾必穷之!
字迹歪斜扭曲,力透石背!干涸黑的血迹深深沁入石纹,如同永不磨灭的誓言!昨夜刻碑立誓时那股惨烈决绝的悲愤,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冲垮了身体的虚弱!
“爹!”一声嘶哑的悲鸣冲出喉咙。熊和共猛地想要撑起身体,动作却扯动了腰侧伤口,剧痛如同钢针贯穿,让他眼前一黑,重重跌回冰冷的腐叶堆中。冷汗瞬间浸透破烂的衣衫。
他大口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带着腐叶的霉味灌入肺腑。目光死死盯着那血字石碑,牙关紧咬,直至口中再次弥漫开浓郁的铁锈味。不能死!绝不能死在这里!仇未报!誓未践!
龟甲在怀中持续散着温润的波动。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凝神内视。丹田之中,那新生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内力近乎枯竭,如同龟裂河床底部的涓涓细流。他挣扎着盘膝坐好,背靠虬结冰冷的树根,强忍剧痛,缓缓催动形意真解。
内力运转,滞涩如推山。每一次搬运周天,断裂的经脉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灼热的内息艰难地流向左肩,与盘踞的阴寒毒素激烈交锋,如同冰炭同炉,带来阵阵麻痹与刺痛交织的怪异感觉。毒素的蔓延被暂时压制,但根深蒂固的阴寒,如同附骨之疽,顽固地盘踞在经脉深处。
汗水混合着血污,不断从他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时间在痛苦与坚持中缓慢流逝。直到丹田中那微弱的内力再次耗尽,他才疲惫地停下。身体依旧沉重如铅,伤口依旧灼痛,但至少,那股跗骨之蛆般的阴寒侵蚀感被牢牢锁住,神智也清明了几分。
腹中传来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他环顾这处树根下的天然庇护所。昨夜点燃的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小堆冰冷的灰烬。目光扫过幽暗潮湿的林间,寻找着任何可以果腹之物。几株灰扑扑、伞盖肥厚的野菌映入眼帘。他挣扎着爬过去,用断刀小心挖出。菌柄断裂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带着一股奇异的、类似泥土的腥气。
能吃吗?他不知道。但饥饿如同野兽,啃噬着意志。他撕下一小块菌肉,犹豫片刻,塞入口中。味道怪异,带着浓重的土腥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涩味。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咀嚼几下,囫囵咽下。一股微弱的暖意顺着食道滑入胃中,暂时压下了那灼烧般的饥饿感。
他靠回树根,闭目调息,积蓄着每一分力气。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林间风声掩盖的窸窣声,突然传入耳中。
沙…沙沙…
不是野兽沉重的脚步声。更像是…某种轻柔的刮擦声?
熊和共瞬间警觉!鹰形拳意凝聚,初生的“微息”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竭力向声音来源处蔓延!左臂虽然麻木,右手却已悄然握紧了身旁染血的断刀刀柄!
声音来自左前方,一片被浓密藤蔓和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陡峭山坡。距离他藏身的树根洞穴,不过二十余丈。
“微息”捕捉到的,并非黑煞门徒那种冰冷血腥的杀意波动,而是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山风拂过叶片的自然,却又带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仿佛一个人,将自己的呼吸、心跳,都融入了这莽莽山林的风声、叶响之中,近乎完美地隐匿。
高手!绝对的高手!而且隐匿功夫远想象!
熊和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绷紧如弓!是黑煞门更可怕的追踪者?还是这莽苍山中的隐世奇人?无论是哪种,以他此刻的状态,都绝无胜算!
他屏住呼吸,将身体蜷缩在树根最深的阴影里,如同冬眠的蛇,连心跳都竭力放缓。目光透过藤蔓的缝隙,死死锁定声音来源的方向。
沙沙声越来越近。藤蔓被一只枯瘦、布满老茧、沾着新鲜泥土的手轻轻拨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陡坡边缘。
来人并非想象中的凶神恶煞,而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穿着一件洗得白、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裤腿挽到膝盖,露出同样枯瘦、沾满泥泞的小腿。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布满深刻皱纹的下巴和几缕灰白的胡须。背上,背着一个半人高的、用藤条编织成的药篓,里面杂乱地装着一些沾着泥土的草根、菌类和一些颜色奇特的石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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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采药的老叟?
熊和共紧绷的心弦并未放松。这老叟出现的时机太巧!而且,那近乎融入山林的“存在感”,绝非普通山民所能拥有!
老叟似乎并未察觉树根洞穴里的目光。他动作看似迟缓,却异常稳健,每一步踏在湿滑陡峭的山坡上,都如同扎根的老松,没有丝毫晃动。他拨开藤蔓,目光落在坡下一片潮湿背阴的岩石缝隙处,那里生长着几株奇特的植物。
那植物叶片狭长如剑,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叶脉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银白色纹路。几朵淡紫色的小花点缀其间,散出一种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冷香。
“咦?七叶星纹草?这犄角旮旯里,竟还有年份不错的…”老叟的声音响起,沙哑低沉,如同枯木摩擦,带着一丝山野特有的粗粝,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平和。他放下药篓,动作轻巧地攀下陡坡,枯瘦的手指小心地避开锯齿叶片,开始挖掘那几株药草。
熊和共死死盯着老叟的动作。老者采药的手法极其老道,动作轻柔精准,仿佛对待稀世珍宝。他确实像个经验丰富的采药人。但那近乎完美的气息隐匿…熊和共心中疑虑更深。
就在老叟专心挖掘药草之时!
“微息”感知猛地剧烈示警!如同无形的尖针狠狠刺入熊和共的脑海!
冰冷!迅疾!浓烈的血腥杀意!五道!正从东北方向的山林深处急逼近!度极快!目标,赫然正是这片区域!
黑煞追兵!而且数量不少!
熊和共瞳孔骤缩!心脏狂跳!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断刀!看向那仍在专注采药、似乎毫无察觉的老叟。
走?还是示警?
念头电转!这老叟深不可测,若为敌,此刻现身无异于自投罗网!若为山中奇人,示警或可引为援手,但更可能将祸水引至其身!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绝不能连累无辜!
他强压下示警的冲动,身体伏得更低,将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真正的枯木顽石。只希望那老叟能自行察觉,或那些追兵的目标只是自己。
然而,那五道冰冷的杀意波动,在接近这片区域后,并未直扑树根洞穴,反而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猛地分散开来,隐隐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其中一道气息,更是朝着采药老叟所在的陡坡下方直扑而去!
“在那里!有动静!”
“围上去!别管那老头!目标在树根后面!”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残忍兴奋的声音从林中传来。
果然是为自己而来!熊和共眼中寒芒爆闪!行踪暴露了!他猛地握紧断刀,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
那蹲在岩缝旁专注采药的老叟,仿佛终于被惊扰。他缓缓直起身,摘下头上的破旧斗笠,露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橘皮般的苍老面孔。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山泉,平静无波地望向杀意袭来的方向。
他并未看树根洞穴一眼,仿佛对身后潜藏的熊和共毫无所觉。只是将手中刚挖出的、带着新鲜泥土的七叶星纹草,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后的药篓。
“唉…”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自言自语的叹息,从老叟口中出,“好好的药性,被煞气一冲,要损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