谚语点睛:强扭的瓜不甜,强灌的茶无香;天道忌盈,茶道贵俭。
茶心的神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坠入一片死寂的焦土。足下是龟裂如蛛网的漆黑大地,灼热的气浪扭曲着视线,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枯骨焚烧后的呛人焦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沙砾。头顶的天幕低垂,如同泼了浓墨的脏布,不见日月星辰,只有几缕暗红色的流云缓缓蠕动,映照着这片毫无生机的“混沌古茶”试炼之境。
“这便是混沌古茶树?”茶心喃喃自语,声音在这空旷的焦土上迅被吞噬。她的目光落在幻境中央——一株巨大的枯树。它扭曲的主干如同垂死巨龙僵硬的脊骨,虬结的枝桠刺向血色的天空,没有一片叶子,只有焦黑的树皮层层剥落,露出内里同样死寂的苍白木质。枯树周围,寸草不生,只有厚厚的灰烬,仿佛亿万生灵在此燃尽后留下的骨灰。
一股苍凉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茶心的意志冻结。“茶性至灵,可通天地,怎会是这般模样?”她想起陆羽《茶经》开篇之言,心中疑惑更深。玄鉴的话语在耳边回响:“泡活它!”这岂非是让枯骨生肌,死水回流?
茶心深吸一口灼热的空气,舌尖尝到的却是一股浓重的血腥铁锈味。她定了定神,抬起右手,意念如涓涓细流,试图引导这幻境中稀薄的天地灵气,化作滋养的甘泉,落向枯树的根须。然而,那意念之水甫一接触焦黑干裂的树根,便出“嗤嗤”的轻响,瞬间化作一缕刺鼻的白烟,消散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湿痕都未曾留下。枯树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她的徒劳。
《茶经》有云:“其日有雨不采,晴有云不采。”强求天时,反失其真。
不甘与焦躁在心头蔓延。茶心贝齿轻咬下唇,体内那微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开始加运转,顺着指尖喷薄而出,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一道带着她急切心意的碧色光柱,如凿冰之锥,狠狠刺向枯树最为粗壮的一条主根!
“给我活过来!”她低喝出声。
“嗡——!”
碧光触及主根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怖反震之力猛地爆!茶心如遭重锤轰击,闷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滚烫的焦土上,溅起一片灰黑的尘烟。喉头一甜,一丝腥甜涌上,又被她强行咽下。那枯树的主根处,被碧光冲击的地方,焦黑的表皮剥落,露出的木质上,赫然多了一道血红色的、宛若新鲜伤疤般的诡异纹路,正丝丝缕缕地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出比周围空气更加浓烈百倍的血腥与怨毒之气!
“呃……”茶心撑起身,右臂经脉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灵力运转滞涩难行。那枯树纹路上的血光仿佛活物,带着冰冷的恶意,针一般刺向她的神魂。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渗出,瞬间压过了周遭的灼热。
强灌无益,反遭噬伤。茶心瘫坐在灼热的焦土上,喘息着,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灰烬中,瞬间蒸。枯树那血红的“伤疤”在她眼中不断放大,浓重的死意和怨毒几乎要将她吞噬。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掠过无数关于茶的记忆碎片。
母亲粗糙却温暖的手,在春日清晨的薄雾里,轻轻拂过带着露珠的嫩芽,哼着不成调的古老歌谣。父亲严肃地告诫:“采茶如择友,须得三候三忌,急不得,躁不得。”还有那本翻得起了毛边的《茶经》,泛黄的纸页上,陆圣的字迹仿佛带着某种亘古的韵律: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
“茶性俭,不宜广,广则其味黯淡。”
“茶性俭……”茶心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在咀嚼一枚苦涩的青橄榄。她豁然睁开眼,眸中迷茫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了悟的清光。
“俭……非吝啬,是克制,是顺其自然,是恰到好处!”她望向那株散死气与血煞的枯树,“我强行灌注灵力,如同用洪水浇灌濒死之苗,非但救不了它,反而冲垮了它最后一点根基,引动了它深埋地底的怨毒血煞!难怪反噬如此之重!”
《道德经》言:“大道甚夷,而民好径。”强求捷径,反入歧途。
茶心挣扎着站起,不再试图靠近枯树,不再试图强行给予。她拖着疼痛的身体,在距离枯树丈许之外寻了一处相对平整的焦石,掸去厚厚的灰烬,盘膝坐下。她调整着呼吸,如同抚平被揉皱的宣纸,缓慢而深沉。周围的灼热与血腥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一丝。
她需要真正地“看见”这棵树,感受它的“脉”,而非强行改变它。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焦土的气息似乎渗入了她的骨髓。她将心神沉入一片空明,如同沉入无波的古井。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知弥漫开来。那枯树在她“心”中不再是焦黑的死物。她“听”到了树根深处,被厚重焦土和血煞层层封锁之下,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震颤,像一颗被深埋千年、行将彻底冷却的心脏,在绝望中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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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叹息里,有对往昔葱郁的眷恋,有对自身枯竭的悲怆,更有对那缠绕其本源、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污秽血煞的无尽痛苦与憎恨!
“你也在挣扎……”茶心喃喃,眼眶微微热。这棵树,并非全然死去。它的“灵”被污染、被囚禁、被折磨,深陷血煞泥潭,无法自拔。她之前的强行灌注,无异于在它流血的伤口上再撒一把滚烫的盐。
如何沟通?如何唤醒那深埋的、被血污掩盖的一线生机?
母亲哼唱的歌谣毫无预兆地从记忆深处浮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采茶哟,三月三,
露水未干莫沾衫。
指尖轻,心要软,
茶芽似那女儿面。
雨前采尖,霜后收刀,
三候三忌要记牢。
莫惊那山间鹿,
莫扰那枝头鸟,
茶心通灵自知晓……”
那旋律简单、质朴,带着山野的清新和母亲特有的温柔,像一泓清冽的山泉,流过茶心被焦灼和血腥堵塞的心田。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茶心轻轻启唇,低低地哼唱起来。没有歌词,只有那悠扬婉转的调子,如同春风吹拂嫩柳,细雨滋润新苗,在这片死寂的焦土上缓缓流淌开来。
《诗经》有云:“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歌谣寄托的,是人与天地草木最古老的情思。
奇迹生了。
那株亘古死寂、连茶心灌注灵力都纹丝不动的枯树,虬结的枝桠极其轻微地、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如同沉睡千年的巨兽,被一缕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撩动了睫毛。
茶心心头剧震,歌声却不敢停,反而更加轻柔、更加专注。她将所有的意念、所有对茶的理解、所有对生命的怜悯与尊重,都融入这简单悠扬的旋律中,如丝如缕地传递过去。她不再是强行给予者,而是共鸣者、倾诉者。
“沙……沙……”枯树不止一根枝桠开始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剥落的焦黑树皮簌簌落下。在靠近树梢的一根细小枯枝末端,一点难以察觉的凸起,正极其缓慢地……鼓起!
茶心的歌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一点微小的凸起,眼都不敢眨。
凸起艰难地顶开干硬的表皮,露出一点令人心颤的、极其柔弱的……绿意!那绿意是如此纯粹,如此鲜嫩,带着一种冲破绝境、向死而生的顽强,在满目焦黑与暗红中,点亮了第一抹新生的光!
“芽!”茶心几乎要欢呼出声。
那嫩芽艰难地、却又坚定地向上探出,舒展着它蜷缩的瓣叶。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却蕴含着撼动人心的磅礴生命力!它是混沌死地中绽放的第一缕希望!
然而,就在嫩芽完全舒展开它第一片小小叶尖的刹那——
“滴答……”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炸响在茶心灵魂深处的异响传来!
只见那嫩如翡翠的芽尖末端,毫无征兆地,沁出了一滴浓稠得化不开的……黑血!
那黑血粘稠如沥青,散着比树根处血纹浓郁十倍、污秽百倍的恶臭与怨毒!它从芽尖滴落,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砸在下方焦黑的枝干上,出“滋啦”一声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那被滴中的枯黑枝干,瞬间如同被强酸泼过,冒起一股黑中带红的恶臭烟雾,以肉眼可见的度变得腐朽黑!那滴黑血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渗入枯枝内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