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笑:“你倒看得仔细。”
华槿唇角微弯,似笑非笑,眸光澄澈。
片刻静默,他夹起羊肉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神色自若。
待他放下碗筷,她忽然开口:“待至夏日,王爷不妨吩咐厨房替我做百合莲子绿豆羹。那是我幼时,母妃最常为我备的点心。每逢我下学归来,她必留一盏,说我性子急躁,需得以百合清心。我已多年未曾尝过了。”
苍玦眸光微动,他未多言,只郑重地回了她一个“好”字。
夜深,她仍缩蜷在他的怀中。原本各自分开的被褥,已换作同盖的一床大被。
华槿承认,她喜欢他如此的怀抱,温暖、安定,将她与外界隔绝出安宁一隅,使她心渐安然。伴她入眠的,不再只是难耐的疼痛,还有他均匀沉稳的呼吸。
华槿睡觉极为安分,苍玦早晨醒来,她总还是前一夜入眠时的姿态不曾动过半分。
她五官生得精巧,许是因不受风,肌肤细腻,近在眼前,也如凝脂一般。只是她即便睡着,眉心仍轻蹙,不知是腹痛未消,还是困于梦魇。
他的手指先于念头,落在她眉心,轻轻抚过。她眼珠微动,头也跟着轻偏,眉心随之展开。他满意地看着怀中人,直到片刻后寝室外传来叩门声。
平日,她总比他醒得更早,梳洗停当便着手安排府中诸务。这两日她身子欠安,他便吩咐下人,只待预备早朝时方可轻敲。
苍玦小心抽回臂膀,又替她掖紧被角,见她眉眼安稳,这才披上外袍,悄然出门。
可这一日,却与往日不同。
晨钟甫歇,金銮殿上已然风声肃杀。
边庭急奏自朔方驰入京城,言漠北铁勒部乘雪南下,劫掠边堡,边关烽火连十余处,声势浩大更甚往年,群臣哗然。
兵部侍郎魏承礼出班,声如洪钟:“陛下,铁勒悍勇,若不即刻出兵,恐边境有失!”
随即,户部尚书俯身而奏:“国库近岁多耗,贸然出师,只怕伤国本。铁勒贪财,不若遣使怀柔,以财货安之。”
礼部亦有人附和:“铁勒贪利,财物可使之退。”
殿上众臣分作两派,争执不休。
大皇子苍衡趋前一步,俯身而奏:“父皇,边境告急,实不可坐视。但国库亦艰,诸务皆待权衡。儿臣以为,兵出与否,须慎重裁决。”
四皇子苍启唇角含笑,言辞却暗藏锋芒:“儿臣以为,北境军务,当请北定王一言。他多年戍守边关,最识铁勒虚实。虽因新婚暂居京师,然边关之任,终究系于三皇兄身上,不可旁落。”
群臣一时静息,大殿内落针可闻,然目光皆聚集于苍玦身上,暗暗观望。
苍玦余光看向苍启,他自知此刻玄京暗流涌动,可北境之责确责无旁贷。
他自班列中走出,声音铿然:“儿臣与铁勒交手多年,最知其素性贪暴。怀柔只会助长其心!此番冬雪未消,贼寇粮草短缺,故而南下劫掠。若任其得逞,必然卷土重来。唯有重创,方可立威,使其不敢复犯!”
苍玦复又拱手:“玄霆军驻扎北境,此刻由副总兵韩骁暂摄军务。此战若迟疑,必误战机。儿臣愿请命还镇,领兵御寇!”
玄烈帝端坐,目光沉冷,片刻未言。
此时,内阁首辅容颐自班列中缓缓出。
他已是知命之年,鬓发微霜,但眉骨峻整,面形略长,目光深沉似潭。
容颐早岁登第,以清慎著称。曾任礼部侍郎、户部尚书,后入阁为首辅。他善断纷狱、通财政之道。三十余载浮沉庙堂,已炼得喜怒不形于色。
荣阁老拱手而奏,声线中正,不疾不徐:
“陛下,北定王固然骁勇,镇守边关多年,威名震慑铁勒。然此番与玉国甫成和亲,王妃新入王府,互市方开,诸多细务,皆需北定王裁断。若北定王此刻再远赴朔方,恐生枝节。”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殿侧兵部侍郎与礼部众人,又道:“北定王麾下将佐皆是宿将,临战自能驰驱,未必事事须殿下亲临。”
他此番言出,群臣多有点头。
殿中静默良久,玄烈帝终于开口,一锤定音:
“边境安宁,关乎国之根本。铁勒狼子野心,漠北诸部亦多窥伺,若不遏制,必成后患。此番出兵,不容迟疑。令北定王统兵出征,以此战震摄漠北诸部,昭示我朝之威。”
他目光落在苍玦身上,语气转而意味悠长:“北定王,此去当速战速决,平定后立刻还京,不得有失。”
“儿臣谨遵圣命!”
苍玦长揖,声震殿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