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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烛影之变42（第2页）

长久的死寂！

烛火偶尔爆出一声细弱的“噼啪”。地面那滩混合着七彩流光与浓稠暗红的血水无声地蔓延、凝固，如同最华丽也最讽刺的祭奠品。

明太后的胸膛剧烈起伏数次，那灼烧的怒火仿佛要焚毁一切。然而，当她那双历经沧桑、洞穿世事的目光，越过那摊冰冷的破碎琉璃与刺目的血迹，最终深深落在那张苍白、染血、沾染尘土与碎、却又如同寒玉般孤绝挺直的面容之上时——

当她看到那空茫的眼窝深处，仿佛燃烧着最后的、名为“守护”的、足以焚尽九天十地的绝望之火时——

当她感受到那双暴露在空气中、白骨森然、犹自滴血的手所传递出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壮烈意志时——

心底某处坚硬如铁冰封万载的角落，竟被这近乎惨烈的玉石俱焚，撬开了一丝微不足道却足以撼动怒涛的……缝隙？

那熊熊燃烧的怒火，终究被一种更为复杂、更深沉的叹息压了下去。

“……呼。”一声绵长而沉重的、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从太后雍容依旧却已显出无限疲惫的唇齿间逸出。那声音很轻，却如同重锤敲在乐阳公主心头。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母后。

明太后缓缓阖上眼帘片刻，复又睁开。眼神中的滔天怒火已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唯有最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着与自己年轻时同样倔强身影的复杂光芒。她疲惫地、不带丝毫温度地挥了挥戴有血红鸽血玉镯的手：“……传莫元昭。”

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与……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厌倦了这般血腥闹剧的疲惫。“立刻将他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妹妹……带回去！”“回府！闭门思过！”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莫锦瑟那张凝固着倔强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最终的裁决烙印，“……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母后？！”乐阳公主失声低呼，完全无法理解！就这么放过？！莫锦瑟的罪过！足够灭门！这算什么？软禁思过？雷声大雨点小？！她眼中的怨毒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但触及母后那双平静却深不见底、仿佛蕴含着某种更可怕力量的目光时，所有的不甘与质问都被死死堵了回去！她只能咬碎银牙，将毒汁咽回腹中。

莫元昭被内侍匆匆引来，踏入这地狱般的空间时，饶是这位杀伐决断、冷静如山的一品中书令，心脏也骤然被眼前景象攥紧！血腥气浓得化不开！满地狼藉的琉璃碎片混合着暗红色的粘稠血污！六妹妹脚踝裹着厚厚白纱，脸上挂着泪痕虚弱地靠在榻上！而他的锦瑟……他那个本该养在深闺、眼不能视、只能抚琴弄花的妹妹……此刻如同一个刚从九幽血池爬出的修罗！

她手持着那柄尚在滴血的长剑，剑锋深深钉入木框，剑尾的青丝还在轻轻摇晃。她墨绿破败的罗裙如同碎裂的战旗！脸颊、脖颈、手臂上密布的荆棘刮痕狰狞交错！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左手！紧握剑柄的部位……皮肉翻卷！白骨森然！淋漓的鲜血如同永不干涸的溪流，沿着那染满她自身血色的剑身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在她脚下汇聚成一片不断扩大的、暗红粘稠的血泊！每一次微弱的滴落，都像在寂静的房间里敲响着无声的丧钟！

“臣……参见太后、公主！”莫元昭强压翻腾的气血，单膝跪地行礼，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

“将她带走！”明太后声音冰冷如刀，“回府！闭门思过！”

莫元昭霍然起身！快步走到那如同凝固石像般挺立的妹妹身后。他不敢看地上那滩由妹妹鲜血混合而成的惊心画面，更不敢触碰她那血淋淋几乎不成形状的左手。“锦瑟……”他压低了声音，带着巨大的心痛与一丝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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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被血染污的、死死按在染血剑柄上的左手终于被莫叔白用颤抖却异常坚决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掰开！

长剑脱离掌控！失去了剑的支撑！莫锦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但她很快再次站定！如同风雪中昂的青松！那一直挺直的脊梁没有半分弯曲！

她缓缓地、缓缓地侧过头。空茫的双眼毫无焦距地“扫”过脸色铁青的明太后与乐阳公主，扫过神情复杂难言的宋麟与皇甫洵，扫过她那瘫软在地失魂落魄又失禁污秽的仇敌周菱歌，最后，空洞的“视线”仿佛在她虚弱哭泣的妹妹莫时雨处停留了一瞬。

没有言语。没有怒斥。没有解释。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荡起。

她的世界，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隔绝。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疼痛，与某种支撑她不愿倒下的、玉石俱焚般的意志。

莫元昭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不敢触碰她浑身是血的肩臂。

莫锦瑟微微仰起下颌。苍白染血的脸庞上，那几道被荆棘割裂的血痕在烛光下如同古老的图腾。她似乎“望”向前方那片厚重的、象征着权力与禁锢的宫门方向。

然后——抬脚！

她的脚踝在迈步时明显有一丝滞涩，那是身体重创下的无力。但这份无力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盖过——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生命余烬的意志！

墨绿色的裙裾掠过满地狼藉的血污与琉璃碎片，沾湿了粘稠的液体，出令人头皮麻的、细微的濡湿声。

第一步！染血的足尖踏在冰冷光洁的金砖上。血水与琉璃流光液体混杂的湿痕在鞋底印下第一个模糊扭曲、如同血色曼陀罗的印记。“嘀嗒…”一滴混着泥土与组织液的血珠，从她垂落在身侧、无力摊开的左手指尖落下，狠狠砸在金砖表面，溅开一朵微小的血花。

她未作停留，第二步已经跨出！无视！无视那象征着皇权至高、垂帘听政的明太后！无视那身份尊贵、此刻面容扭曲的乐阳公主！无视那试图出声却仿佛被扼住咽喉的皇甫洵！无视那眼中几乎要喷出血泪、焦灼得几乎要冲破阻拦、只为一个清晰眼神的宋麟！无视那个被钉在耻辱柱上、浑身恶臭簌簌抖的周菱歌！更无视了……她那试图上前、却再度被剧痛钉在原地的大哥莫元昭！

她的脚步一步！一步！沉重！迟缓！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步伐！一种无声的、步步惊心的——抗争！如同丈量着脚下这片黄金砌成的冰冷牢狱！每一步，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上印下一个清晰而惨烈的——血脚印！一步！一印！一步！一印！如同最残酷的拓印！如同最悲壮的控诉！嘀嗒…嘀嗒…左手垂落的方向，血珠如同精准的沙漏，从未停止滴落，在她身后拖曳出一条断续却触目惊心的……血色足痕！在殿内辉煌的烛火映照下，如同一条通往幽冥炼狱的红毯！

莫元昭心如刀绞，再无半分犹豫，疾步跟在她身侧。莫叔白脸色铁青，眼神如同护巢的猛虎，警惕地扫视四周后，也立刻跟上。碧城强忍泪水，最后担忧地看了一眼榻上的莫时雨，一咬牙，提着被荆棘划破的裙摆，小跑着追向莫锦瑟决绝的背影。偌大的殿宇，只剩下那柄穿透了髻、钉死了恐惧的长剑，在死寂中微微颤动。

跨出宫门！上林苑秋夜寒冷的风裹挟着青草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宫道两旁立着沉默的禁卫甲士，铁甲在火把下折射着冰冷的光。所有人都被这血染长街、步步生莲般的景象震惊得鸦雀无声，唯有战靴底部的铁钉在石板上出有节奏的沉重叩击，如同送葬的行板。

“大姐！大姐！！”一个兴奋清亮的声音带着疾风由远及近！莫北辰如同脱缰的幼豹，猛地从侧前方一条岔道扑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只血肉模糊、皮毛被粗糙剥下、尤自滴落着深色血珠的小狼尸体！少年俊朗的脸上满是狩猎成功的得意与迫不及待的炫耀！“看！我猎到了！我还以为多难……大姐你看！”话音未落，莫北辰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同被瞬间冻结！脚步猛地刹住！火光跳跃，映亮了从宫门深处一步一血印缓缓行出的莫锦瑟！那张他熟悉的、总是带着温婉纵容的姐姐的脸！此刻布满划伤与污痕！那青丝凌乱贴在汗涸血迹的额角！那空茫的眼中没有任何光彩！那身价值不菲的青衣已然成了血污与破口的褴褛战袍！最刺入他眼底的！是她垂在身侧……那血肉模糊、白骨外露、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左手！还有……她走过的每一步石板上，都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湿濡暗红黏腻印记的……血脚印！嘀嗒…又一颗血珠落下，在青石板的冰冷表面摔碎！声音清晰得如同重锤砸在莫北辰的心头！

“大……姐？”少年所有的兴奋、得意、邀功的雀跃瞬间灰飞烟灭！嗓音带着变调的惊惧与难以置信的撕裂感，如同被扼住脖颈的幼兽！他手中的小狼尸体“噗通”一声掉落在尘埃里，弹跳了一下，染上新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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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锦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没有侧头。没有回应。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仿佛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不过是掠过耳畔的晚风。

她只是继续。一步。一个血印。空茫的视线“直视”前方那厚重、象征归途亦是禁锢的府门方向。

晚风更疾！吹散她凌乱的丝，几缕拂过惨白脸颊上蜿蜒的血痕，如同诡异而凄美的纹路。喉咙深处一直翻涌不息、被她无数次硬生生咽下的那股灼烫腥甜，此刻如同积蓄到顶点的熔岩火山！再也无法遏制！“噗——！”一口浓稠滚烫、如同凝固火焰的暗红色液体！从她紧抿的唇齿间狂喷而出！如同绽放的赤色毒花！狠狠泼洒在前方冰冷的青石板路面上！将先前的一个血脚印洇染得更加粘稠、更加深重！

她的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踉跄！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当胸重击！双膝骤然一软！似乎下一秒就要如同断线木偶般轰然跪倒！

身后！莫元昭的心脏几乎在同时被狠狠剜了一刀！他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猛扑上前！

莫叔白眼眶欲裂，虎躯剧震！

宋麟和皇甫洵在宫门口目睹这惨烈一幕，瞳孔骤缩！宋麟几乎是下意识地要冲下台阶！

但——就在那膝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石板的瞬间！莫锦瑟那早已伤痕累累、如同破碎玉瓷般的身体里，仿佛瞬间爆出最后一股源自血脉深处、不屈不挠的恐怖力道！她那只沾满鲜血的右臂猛地向前伸出，五指如同绝望中寻找支点的鹰爪！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抓住前方一根支撑着宫灯的冰冷铸铁灯柱！

铿！指尖与铁柱的剧烈碰撞出金属刮擦的刺耳声响！那血肉模糊的指尖因这亡命的抓握几乎被擦掉一层皮！指关节在巨大的力量下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痛如同电流般瞬间麻痹了半条手臂！

她的腰背却在这近乎自残的支点作用下，被猛地拉回！强行挺直！嘀嗒…嘀嗒…额角的冷汗与嘴角的血渍混合着滴落。她的头颅依旧高昂！那双空茫的、无法视物的眼眸死死地“钉”着前方无垠的黑暗！如同仰对黑暗苍穹出无声的、用血与骨写就的——战书！

皇权！？踏在每一步血肉铺成的路上，她都在无声地宣告着最深切的反抗！踏着每一步骨血铭刻的痛楚，她都在燃烧着最后一丝魂魄呐喊！她势必要来……挑战一次！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是九幽绝狱！她也要用这副残躯，碰上一碰！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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