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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烛影之变35（第1页）

几日光景流转，上林苑内盛事的热潮虽未褪尽，却被新近即将开场的大型围猎激荡得愈汹涌。镇国将军府驻跸的客院，这几日几乎被各色礼箱堆成了库房。

绫罗绸缎、珠玉珍玩、名贵香料、刀剑弓矢……流水般送进“听竹轩”。其中十之八九标注的是莫时雨的名号——赞她神射之姿，誉她护国之名，更仰慕她被明太后亲口御封“千机巧”的无上恩荣。莫时雨每每面对这堆积如山的礼单与兄姐们的含笑赞赏，清丽的脸庞总飞起霞红，连连摆手谦让，可那份由内而的奕奕神采与沉稳气度，却已悄然刻在眉宇之间，如同褪去青涩的珍珠，光华内蕴，引人侧目。

莫锦瑟所居的“疏影阁”前则清净许多。她婉拒了所有无关紧要的拜帖与邀约，案前静静搁置的数件礼盒，也多是文房清供、孤本琴谱之物，透着几分避世索居的清冷。唯有一件未署名的青玉药盒，被置于妆台深处，盒内素绢包裹的冰莲露膏，幽香清冽，祛疤生肌。

那夜剑舞之后……无人知晓。那场看似惊鸿照影、生死相依的双剑绝舞之下，玄墨重剑失控时裹挟的刚猛罡气！如同无形的巨锤！隔空狠狠撞在她奋力迎击的右肩内侧！瞬间撕裂了尚未完全愈合的旧伤！剧痛如同毒蛇噬心！她强行提气，借着最后落足于他掌心那一托的巧劲，将翻涌的气血死死压回！直至曲终人散！

宋麟知晓。他感受到了那最后一瞬她落足时的微晃！卸力时的迟滞！以及隔着那单薄青衣传递而来的一丝……异常紧绷的颤抖！他当夜便遣人快马送入太医院！药是他亲手封的！甚至附上一支千年血参！可莫瑾瑜的回话……冷硬如冰！“锦瑟？她很好！不劳世子费心！”那桃花眼里的促狭与隐隐的愤怒如同淬毒的针！

宋麟指骨捏得生疼！她竟……忍下来了？！用这孱弱的身躯，去硬抗他失控的杀伐劲气？！只为他那被莫家兄弟死死攥住的把柄？！为他那岌岌可危的“纨绔”外衣？！

滔天的愧疚与难以言喻的灼痛如同熔岩烧穿肺腑！

……

“大姐！六姐！”少年清亮而满是兴奋的声音如同疾风骤雨，由远及近！伴随着急促的马蹄踏石声！莫北辰一身墨蓝猎装，骑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玉逍遥”直奔近前！阳光落在他汗津津、神采飞扬的俊脸上，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下马，草屑飞扬！“围场金鼓已响！禁卫大哥说今日猎场内苑全开！我能进了！大姐你看！”他献宝般展示着腰间沉甸甸的牛皮箭壶和那张特制的缠银硬弓，“我要打头熊瞎子回来！给大姐做熊皮褥子！”

莫锦瑟循声“望”去，唇畔漾起无奈又纵容的暖意。一方素白罗帕自袖中抽出，抬手，极其精准地覆上少年光洁额角沾染的尘土与汗珠：“急什么？熊瞎子冬眠方醒，凶性最足。你且去猎场，莫逞强……”指腹微凉，力道轻柔地替他擦拭，语气带着长姐独有的宠溺，“……万事以自身安泰为重。姐姐等着你……猎一头‘温和’些的回来便是。”她故意将“温和”二字咬得清晰，逗得莫北辰咧嘴大笑。

“我也去！”一个清脆带着微喘的声音插入，是紧跟着策马而来的莫时雨。她勒住缰绳，一身莲蕊粉的劲装衬得人比花娇，腰间佩着明太后亲赐的那副“千机巧”宝雕弓，眼神亮晶晶地看向莫锦瑟，“围猎三日，机会难得，姐姐……我……”话未说完，眼底却掠过一丝犹豫。四哥莫叔白巡防重任在身，不可能离开岗位。

莫锦瑟微侧过头，那温婉的笑意如春冰初融：“自然要去。你这身本事，不去猎场岂不蒙尘？”她顿了顿，仿佛洞悉妹妹的顾虑，指尖轻轻拂去莫时雨鬓边被风吹散的一缕青丝，动作细腻如同梳理珍贵的羽毛，“姐姐在此等你们凯旋。这里是行宫深处内苑，青天白日，守卫森严，比猎场草莽之地安稳十倍。况且……”她指向不远处隐约可见的一重明黄檐角，“……四哥就在行宫东南戍所。若有不适，走几步便到了。”

“可是……”莫时雨眉宇间忧色未消，下意识看向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侧的碧城。“碧城跟着你。”莫锦瑟打断她，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小姐不可！”碧城立刻蹙眉，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那夜殿上的凶险犹在眼前！“有什么不可？”莫锦瑟空茫的“视线”扫过碧城担忧的脸庞，又落回莫时雨身上，“时雨初次入这皇家猎场，林中情形复杂。猛兽毒虫尚在其次，怕的是人心难测……有你替我看着时雨，我才真正安心。”她拉住莫时雨的手，触感微凉而有力，“放心去吧。记住，猎物是玩物，性命是本钱。若遇凶险或不快，即刻折返！记住你的名字是‘时雨’，不是赴死。”

一番话熨帖又深沉，最终说服了莫时雨和碧城。莫北辰早就按捺不住，急吼吼地跨上马背。三人策马远去，带起一路烟尘。莫锦瑟“目”送那两抹墨蓝与藕荷色融入官道尽头葱翠的林影，许久，才缓缓收回唇畔的笑意，转身欲回“疏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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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转过几丛正吐新芽的垂丝海棠，两道人影如凭空出现般，拦住了通向客院的幽径小径。

清风拂过，带着不远处猎场新翻泥土的微腥和草木初萌的清冽气息。“莫大小姐。”声音清雅从容，如同玉磬轻击，正是永绥王皇甫洵。他今日着一件月白暗绣祥云纹的骑射常服，衬得身姿愈挺拔，温润眉目间藏着不易察觉的、如同打磨过的玉石寒光。目光落在莫锦瑟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与审视。“殿下，世子。”莫锦瑟依礼福身，姿态低垂却不显卑微。她能清晰感觉到另一道目光——远比皇甫洵的目光更沉、更烫、仿佛要将她身上单薄的春衫烧穿一个洞！这目光来自皇甫洵身侧那人。

宋麟。一身玄底绣银苍龙出海的劲装，勾勒出肩宽腿长的轮廓。他没有说话，只是立于皇甫洵半步之后，那张足以惑乱众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如寒潭的眸子，紧紧锁在莫锦瑟身上，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她肩颈、手臂的轮廓上细细描摹，仿佛要穿透那层衣物，确认那道被他剑气撕开的伤痕是否还在隐秘地渗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胛深处的旧伤，但远远比不上此刻看到她安然立于面前时，心底那翻涌的惊悸与后怕！

“莫大小姐怎未与六小姐同去猎场？”皇甫洵温言相询，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宋麟紧抿的薄唇，“可是觉得射猎粗鄙？”“殿下说笑了，”莫锦瑟微微侧，唇角含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略带自嘲的浅淡笑意，“臣女眼疾缠身已久，弩弓难控。莫说猛兽，恐怕连射只山兔都要歪斜数丈，反而惊扰了林中诸位殿下的雅兴。万一失手……”她指尖虚虚向前一点，似指向前方模糊晃动的人影，“……伤到哪家娇贵的王孙公子？那臣女的罪过……可就大了。”

轻描淡写，却将疏离自保之意表露无遗。

不远处，名门贵女与异邦公主们成群。回纥公主葛晴岚蜜金色的眸子如同最黏腻的蜜糖，紧紧黏在宋麟身上，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叹，用回纥语对身边随从道：“天神哪！世间竟有如此完美的容颜！便是我们草原最尊崇的雪山神灵也不过如此吧……”引得她身边几名回纥侍女掩口轻笑。

“嗤！”一声刻意拔高的娇笑自身旁响起，分外刺耳。周菱歌抱着双臂，睨着眼，如同审视货物般在宋麟与莫锦瑟之间逡巡，樱唇开合，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针：“呵……一个眼不能见的草包累赘，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纨绔草包！你们瞧瞧，这站在一起，倒真是……天生绝配！地造一双！”她刻意拉长语调，引得好几名依附于她的勋贵之女出低低的、混杂着轻蔑与嫉妒的窃笑。

吐蕃公主尺带珠玛微微蹙眉，裹紧身上厚重的暗金氅衣，不着痕迹地向旁边挪开半步。她那如同圣湖水般清澈深邃的目光扫过周菱歌那因刻薄而略显扭曲的侧脸，无声地摇了摇头，用只有随行侍女能听到的声音，以吐蕃语低语：“此女……心性狭隘刻毒，妒火炽盛，观之如同草莽毒花。倒是莫家两位……即便受此折辱也未曾失态……”她顿了顿，看向不远处安然静立、仿佛听不见周遭一切的莫锦瑟，“……那位目盲的女子，看似柔弱无害，可那晚殿上剑舞……那股自骨血里透出的沉静与悍勇……非同小可。回纥那位……怕是迷了眼睛，识人不清。”随即便带着侍女，仪态端方地转向了另一边风景。

突厥公主阿史那云娜只是冷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胸前，碧绿如荒漠孤狼的眼眸只饶有兴味地看着场中即将开始的猎场演兵。波斯公主蒂塔妮娅则被侍女捧着的一面镶满宝石的银镜吸引，正顾影自怜，对这边言语交锋浑然未觉。

唯有葛晴岚听得真切！周菱歌那尖利的“绝配”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迷恋宋麟的热络心肠上！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挂回脸上，只对着周菱歌的方向用回纥语低咒了一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乌鸦叫！”便再次将目光黏回宋麟那挺拔如松的背影上。

周围的低语与目光如同实质的暗流涌动。莫锦瑟恍若未闻，皇甫洵涵养极佳，面上依旧如沐春风。唯有宋麟。他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每一句诋毁！那刻意针对莫锦瑟的污言秽语如同烧红的铁锥！狠狠凿进他的大脑！焚毁他本就仅存不多的理智！下颌线绷紧如同弓弦！漆黑的眼底深处翻涌起足以噬人的、混杂着暴戾与嗜血的寒冰风暴！一股实质性的冰冷杀气几乎要破体而出！他置于腰侧的手指缓缓攥紧，指节出令人牙酸的微响！

恰在此时！

“莫大小姐！”

一道清越、冷静、如同幽谷寒泉般不带任何情绪的嗓音，猝然响起，瞬间冻结了周遭所有嘈杂！

一袭鸦青色宫装，裙摆绣着繁复而内敛的霜色云鹤纹样，乌一丝不苟地绾成圆髻，簪着一点式样简洁的青玉扁方。女官公孙漱玉如同从光影交界处无声凝出，脚步轻盈如狸猫踏雪，悄无声息地立在莫锦瑟身前三步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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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瞬间凝结。

她对着莫锦瑟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宫礼，姿态完美得如同尺子量过。那张清秀寡淡的脸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丹凤眼微微抬起，目光如同淬炼过的冰锥，平静无波地钉在莫锦瑟素纱下的眼睛上：“太后懿旨，宣莫锦瑟——长杨宫后殿，见驾。”

公孙漱玉那清越冰冷如同玉磬撞击的声音，如同投入滚油的寒冰，猝然撕裂了太液池畔虚假喧腾的暖意！空气瞬间凝滞！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骤然牵引、淬炼、最终凝聚成灼热逼人的实质锋芒！齐刷刷地、狠狠钉在了那道天水碧色的纤薄身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