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还是很少笑,但整个人的感觉,不再是冰冷的石头,而像是被阳光晒得微暖的玉石。
然而,内心深处,那份源于成长经历的不安和偏执,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转化了形态。
他变得越来越贪恋白小满的存在,越来越无法忍受他的目光落在别人身上。
看到有其他人和白小满说笑,他的眼神会瞬间冷下来,周身散发出低气压,虽然不会说什麽,但那种无声的占有欲,强烈得几乎实质化。
白小满对此心知肚明,却并不反感,反而觉得这样的卡修斯有点可爱,像一只终于肯露出肚皮却又时刻担心被抢走主人的大猫。
他会主动和其他人保持距离,会毫不吝啬地表达对卡修斯的偏爱,用行动安抚着他敏感不安的心。
但卡修斯心底最深的恐惧,尚未被触及——他的出身,他那不堪的丶贫民窟里的家。
那是他所有自卑和阴郁的根源,是他认为与白小满之间最大的丶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害怕。害怕当白小满看到那破败丶拥挤丶肮脏的真实环境後,眼中会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嫌弃或怜悯。那会比任何霸凌和侮辱都更让他痛苦和绝望。
这种恐惧像一根刺,越是在乎,扎得越深。
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这种恐惧达到了顶峰。
他们刚结束图书馆的学习,天空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卡修斯看着窗外,忽然用一种状似随意的丶却紧绷到极点的语气说:
“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掉了他积攒的所有勇气。他垂着眼眸,不敢看白小满的表情,手指紧张地蜷缩着,等待着审判。
白小满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真的吗?好啊!我早就想去学长家看看了!”他的语气充满了期待和开心,没有丝毫的犹豫或勉强。
卡修斯的心稍微落下了一点,但依旧高悬着。他沉默地点点头,带着白小满,走向了与学院周边繁华截然相反的丶城市破旧的另一端。
路越走越窄,楼房越来越旧,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和乱七八糟的涂鸦。
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劣质油脂和垃圾混合的不好闻的味道。
行人变得稀少,偶尔路过的人,眼神也带着麻木和警惕。
卡修斯的步伐越来越慢,脊背也越来越僵硬。他几乎不敢呼吸,全身的感官都在敏锐地捕捉着身边白小满的反应。
白小满却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骤变,依旧兴致勃勃地跟在他身边,偶尔会指着某棵从墙角缝隙里长出来的顽强野草,或者某只蹲在屋顶懒洋洋晒太阳的肥猫,发出小小的惊叹,仿佛在进行一场奇妙的探险。
他的自然和坦然,让卡修斯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点,但内心的恐慌却有增无减。他害怕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栋老旧的筒子楼前。楼道的铁门锈迹斑斑,散发着尿骚和霉味混合的气味。
卡修斯拿出钥匙,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了三楼一扇斑驳的木门。
“进来吧。”他低声道,声音干涩,“……地方很小,很乱。”
他侧身让白小满先进去,自己则像个等待判决的囚徒,僵立在门口,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白小满迈步走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一眼就能望到头,兼具了卧室丶客厅丶书房的所有功能。
家具很少,且都非常旧,但出乎意料地……非常整洁。
一张单人床,床单洗得发白,但铺得平平整整,没有一个褶皱。
一张旧书桌,上面所有的书本和文具都摆放得井然有序,分门别类,一丝不茍。
一个小小的竈台和水池,擦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到油污。
地面虽然是很旧的水泥地,但显然被反复擦洗过,光可鉴人。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清贫却极度自律的气息,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丶属于卡修斯本人的冷清和秩序感。
唯一的缺点,就是光线极其昏暗。
唯一的一扇小窗户,被厚厚的丶深色的旧窗帘严严实实地遮挡着,仿佛拒绝着任何光线的窥探。
白小满站在屋子中央,环视了一圈,脸上没有任何卡修斯预想中的嫌弃丶惊讶或者怜悯。他金色的眼睛里,反而流露出一种……惊叹和赞赏?
“学长,”他转过头,看向依旧僵在门口丶脸色苍白的卡修斯,语气充满了真诚的佩服,“你家好干净!好整齐啊!比我房间整齐一百倍!你怎麽做到的?太厉害了吧!”
卡修斯彻底愣住了。
他预想了无数种反应,唯独没有这一种。
没有嫌弃,没有怜悯,只有真诚的夸赞?
白小满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好奇地走到书桌前,看着那叠放得如同尺子量过一样的笔记本书籍,啧啧称奇:“天哪,学长你的强迫症是不是晚期了?这也太整齐了!”
他又走到小竈台前,“哇,连锅铲都挂得这麽有秩序!佩服佩服!”
他的语气轻松又自然,仿佛这里不是贫民窟的破旧小屋,而是什麽值得参观的艺术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