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破阵
铅灰色的云层笼罩着黄河两岸,河水的浑浊翻涌着铁锈般的腥气。三十万周军将洛阳城围得铁桶一般,周军垒土山,掘地道,攻城三十馀日仍不能攻克。
晋公宇文护此次对洛阳志在必得,下令:“掘断河阳水道,阻止後道齐国援军,合兵破城!”他拥兵三十万,围城三十日,洛阳摇摇欲坠必须是囊中之物,他的功业在此,天命也在此,他破高齐复魏业,谁也别想挡他,别说是斛律光和高长恭,这洛阳天神来了也难救。
斛律光眼见周军兵多势威与高长恭也只得暂时驻扎邙山,逡巡不前。
高湛在晋阳见前线迟迟没有进展,心急如焚,问段韶:““洛阳……还有救否?明月向来势如破竹,为何如今顿兵百里,坐视洛阳血火?”
段韶说:“明月虽有勇终非冒进之辈,行军望尘识马步,嗅地知军度。”
高湛下阶问:“洛阳垂危,我想请你去救,可突厥在北,亦需你镇御,这可怎麽办呢?”
段韶斩钉截铁:“北虏犯边,不过疥癣之疾。西邻窥我堂奥,才是腹心之患!臣,请奉诏南行!”
“朕意亦然!”高湛拍着段韶的肩,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段韶带精兵一千从晋阳出发,日夜不歇马不停蹄,五天就渡过黄河,到达邙山与斛律光,高长恭会兵。连日阴雾弥漫,遮蔽了行藏,在浓雾中段韶率帐下三百亲骑,同衆将悄然登上邙山高坡,以视军情。探至太和谷,雾霭深处,人喧马嘶隐隐传来,周军前哨的影子骤然撞入眼帘!段韶勒马,传令:“急驰各营,集骑士,结阵待敌!”
于是段韶据左军,高长恭领中军,斛律光掌右军,三军已结。
周军发现雾中的齐军营地瞬间炸开了锅,惊恐之中仓促集队。段韶声如洪钟透过浓雾:“宇文护!才迎回老母,便急不可耐来犯我疆土,是何道理?”
周将狂悖:“天遣我来!何须多问!”
“天?”段韶冷笑,“天道赏善罚恶,今日正是遣尔等前来送死!”
周军依仗人多,先用步兵攻向山坡上的齐军。段韶命令齐军前锋且战且退,引敌深入。周军鼓噪着向上坡冲杀,很快就体力不支,阵型散乱。段韶算好时机,让士兵下马冲锋。这反戈一击如石破天惊!周军阵线碎裂崩溃,士兵们惊恐尖叫,互相推挤践踏,成片成片地滚落陡峭的山坡和幽深的溪谷。
在周军崩溃的同时,兰陵王高长恭看准战机身先士卒率领五百精锐的具装骑兵,突入周军营阵,狠狠犁开一条血路,直抵金墉城下!城头的残馀的守军被三十多个日夜的绝望和血火煎熬,心中只剩下麻木和死亡。当看到城外突然爆发的惊天动地的厮杀,看城下浴血而来的骑兵,惊疑不定——敌乎?友乎?
千钧一发之际,兰陵王高长恭摘下血污的头盔掀开战尘的铁胄,貌柔心壮,武而面美!
“是……是高王!”一个老兵站起身,瞬间老泪纵横,这是神兵天降,还是死前幻境?
“孤是兰陵王!快开城门与我迎敌!“高长恭开口音容兼美。
“兰陵王!兰陵王来了——!”
“殿下!殿下救我们来了——!”
绝望的洛阳城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吼声,那是绝境逢生的狂喜,是神兵天降的奇迹!无数手臂疯狂挥舞,弓弩手涕泪交流地探出垛口,将复仇的箭雨狠狠泼向城下惊魂未定的周军!城下周军目睹这神迹般的一幕,又见齐军主力正从邙山席卷而下,最後一点斗志彻底瓦解,他们抛弃了如山堆积的营帐丶粮秣丶甲仗,沿着邙山到谷水三十里长的道路亡命奔逃。辎重车辆倾覆,旌旗委地,兵刃铠甲在泥泞中闪烁着绝望的寒光,整条谷水几乎为之阻塞。
唯有齐公宇文宪丶达奚武及猛将王雄,尚在拼死聚拢残兵断後。王雄见败军如潮水溃退,他暴喝一声血贯瞳仁带着亲兵,纵马挺矛如疯虎般直冲右军中心,王雄孤注一掷的冲锋竟真将中心的亲兵惊得向两侧散开,喧嚣的战场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割裂,一片诡异的寂静笼罩了核心,斛律光竟被这决死一冲逼得孑然一身!
“杀!杀了斛律光!国公之位就在眼前!”一名冲在最前的王雄亲兵,被近在咫尺的“功勋”烧红了眼,嘶声狂吼,高举的环首刀映着落日寒光,直劈而下!
“国公”!两字洞穿了斛律光的心防,当年也是此地马槊无双当世项籍的高敖曹被西魏兵士追的孤身无援,便将手中的刀交给小兵,昂头说:“来,与尔开国公!“
“我的头只能给高王“,斛律光甚至无需瞄准,夹住马腹,立马悬身左右换手——“咻!咻!咻!”三声霹雳惊弦,“我送你们开国公!”壶中仅存的几支箭连珠射出,三名亲兵咽喉或面门瞬间被洞穿,血花迸溅,惨嚎着栽落马下,尸体绊倒了後续冲锋的同伴,引发一片混乱的惊呼与马嘶。
王雄却如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疯虎,硬生生从这短暂的阻滞中冲出,他无视了倒毙的部下,森寒的矛尖离斛律光的後心不足一丈,“斛律明月,今定要生擒献于长安天子阶前!乃盖世之功!”话音未落,奔逃中的斛律光猛然扭身回望,眼神冰寒彻骨,在他眼中的王雄于落雕无差!
手中角弓如满月张开,箭壶已空最後一支箭在弦上化作一道追命的流光,箭镞凿穿了王雄额前冰冷的铁盔,王雄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向後一仰。他手中的长矛无力地脱手坠入泥泞,那双圆睁的眼眸里,狂喜与凶悍褪尽只剩下空洞的死寂和一丝凝固的茫然,斛律光缓缓放下弓弦犹颤的强弓。然而战马却不知主人已死,仍驮着他回到周营,在营门沉重的尸身轰然坠马,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浑浊的血泥,再无一丝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