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弄却已泰然自若地解下外袍,整齐叠放在椅背上,先行躺到了外侧,闻言侧过头,昏黄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怎麽,前几日在我房里,不是还嚷嚷着要同榻而眠?如今反倒矜持上了。”
江长逸被他说得耳根微热,辩解道:“那怎麽一样!你那张床宽敞柔软,这……这木板床,翻个身都怕掉下去。”他主要是担心挤着归弄。
“不想睡,”归弄语气平淡,却带着笃定,“门外庭院宽敞,蚊虫想必也很热情好客。”
江长逸:“……”比起喂蚊子,他选择屈服。于是乖乖脱了外衫,小心翼翼地爬过归弄,贴墙躺到了里侧。木板床果然硬得硌人,他轻轻吸了口气。
两人并肩躺着,空间狭小,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热度。寂静中,呼吸声都显得清晰。
江长逸有些不自在,试图找些话题打破这微妙的气氛。他想起白日的袭击,问道:“今日那些疆水来的人,为何只是警告?他们既然不远万里而来,为何不下死手?”疆水距京城万里之遥,这番举动着实奇怪。
归弄闭着眼,声音低沉:“试探虚实而已。真要动手,就不会选在那种地方,用那种方式。”
“原来如此。”江长逸恍然,随即半开玩笑地说,“那在你手下做事真不容易,还得时刻提防着从天南海北来的‘问候’。”
归弄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片刻後却道:“怕了?”
“我有什麽可怕的?”江长逸反问,归弄也赞同的点了点头,“要是会怕一开始就不会来到天阙阁挑衅了。”
江长逸:“…你这人老是爱翻旧账。”他想起从地牢回来那晚。
他记得自己在归弄面前读着书就不争气地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时,身上的伤口已被妥善处理,桌上还放着一瓶价值不菲的上好伤药。
这一切,自然是归弄所为。
他心头一暖,声音也软了几分:“不过阁主对我还是很好的。就是……要是说话能再温柔点儿,那就更好了。”
归弄闻言,竟破天荒地追问了一句:“哦?你想怎麽个温柔法?”
江长逸没想到他会接话,顿时来了精神,侧过身面向归弄,掰着手指头数起来:“比如啊,多问我几句‘伤口还疼不疼’丶‘饭吃得好不好’?”
“偶尔买些聚香楼的点心来犒劳我?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多许我几日清闲,让我能睡个懒觉……”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归弄静静听着,直到他停下,才慢悠悠地开口:“说完了?”
“嗯,暂时就这些!”江长逸满怀期待。
归弄侧过头,在摇曳的烛光下对着他极淡地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捉弄的意味:“你可以去睡觉了。”
江长逸一愣:“???”
归弄补充道:“梦里可能会有。”
“……”江长逸顿时泄气躺平。
睡意还未袭来,江长逸又从腰间摸出那幅画像,举到眼前,借着微弱的灯光展开,看着画中那个表情呆滞的自己,忍不住撇嘴。
归弄自然也看见了,“这幅画,放我那儿吧。”
江长逸不解:“为什麽?难不成你真要找个框裱起来挂墙上?”
归弄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若真想,也未尝不可。”
江长逸猛地摇头,把画像护在怀里:“算了算了!把我画得这麽呆,有损我英俊潇洒的形象,还是我自己收着吧。”他顿了顿,忽然起了玩心,笑嘻嘻地说:“等下次有机会,再画就得换我了!换我捏你的脸。”
归弄沉默了片刻。江长逸疑惑地转头看他:“嗯?你该不会不愿意吧?我告诉你,不愿意也不行。”
“下一次……”归弄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轻轻应道:“好。”
这个简单的承诺让江长逸心里莫名一松,又有些说不清的情意。他将画卷仔细收好,放在枕边。
山寺夜凉,但身旁传来的体温却驱散了寒意。白日的惊险奔波带来的疲惫终于彻底涌上,他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了声:“归弄,好梦。”
身旁的人没有立刻回应。直到江长逸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彻底沉入梦乡之後,黑暗中,才响起一声极轻丶极缓的回应。
“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