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後退半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烟盒,抽出一根放在嘴里,轻轻点着。点点的火星将烟草烧起丝丝声响,配上树叶摆动的声音,像是一件隐秘叙事的前奏。
“凌西的XI,本来是希望的希。上户口时,民警打错了,写成了东西的西。”
苏来半蹲着,将口中的烟放在石碑上,燃尽的烟灰倏尔掉下,还没落地,就被风接走了。
“边溪镇,是秋晏的家乡,也是我妈妈的。後来妈妈嫁给了爸爸,就搬到了城里,我是在城里出生的。差不多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遇见了凌南。”
苏来生得白净,眉眼中尽显雅致,但在调皮的男孩子眼里,就变成了容易欺负的对象。再加上她家境不错,零花钱很多,经常遭到围抢。
就在她第三次被高年级的同学堵在胡同里被抢钱时,凌南出现了。
“她是孤儿,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的。我被威胁的时候,她正在旁边的垃圾桶翻找能换钱的东西。她看到我被逼到了墙角,拿着一根树枝就冲了过去,朝着那些男孩乱挥,把我护在了身後。”
苏来掩着鼻子,还是能清晰地闻见凌南身上又臭又馊的味道,不合身的灰红色运动服,裤子破了好几个洞。鞋也不是一双,一只黑色的,另一只,好像是白的。
凌南将那群小孩赶走後,苏来说了声“谢谢”就离开了。但凌南似乎依然不放心,静静地跟在她的後面,与她保持很远的距离。
苏来的妈妈骑车来迎她,见到苏来时,也看见了後面的凌南。
“我妈妈是城里小学的老师,爸爸跟工程常年不在家。从那天开始,凌南就住在我家了。我妈妈教她读书,四年级的课程她竟然都会。後来,她就跟我一起上学,一起生活。”
凌南话很少,但她经常帮家里干活。早上起来做饭,放学了还帮忙打扫卫生。周末休息就去外面捡一些废品,换来的钱都给苏来。
苏来妈妈深知,对于她们普通家里的孩子来说,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所以她嫁到城里几年後,手头宽裕了,就给自己的小学母校捐了一笔钱,作为奖学金,钱不多,每学期的第一名奖励一百块钱。
一百块钱,对于父母外出打工,独自留守在镇里的万秋晏来说,是一学期的生活费。所以每个学期,都是她得到奖金。
上了初中,苏来妈妈把万秋晏也接到了城里上学,住在她们家。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对爱懵懵懂懂的时候。初二的暑假,秋晏回了镇里,我和凌南写完作业,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吃着冰棍看星星,那天的星星好亮好亮,好多好多,我们仰着头,看得晕头转向。”
凌南越靠越近,呼吸越来越近。夜晚很静,能清晰地听见冰棍化掉滴在地上的声音。她凑上前,轻轻亲吻了苏来的脸颊,很快缩了回去。
“後来我们情不自禁地接吻了,我妈妈在窗边晾衣服,她看见了。”
两人红着脸上楼,开门就见到苏来的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很不好看。凌南扫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看见了。
苏来妈妈什麽都没说,提醒她们早点睡,自己就回房间了。
自从凌南来到这个家里,她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没了家。即便苏来妈妈每次都温柔地对她说“去玩吧”“不用弄我来就好”“和来来看电视去吧”,但她依旧笑笑继续帮忙做家务。她对苏来的妈妈十分感激丶敬重,对苏来也照顾有加。
起初她只是把苏来当作妹妹,事事帮她,时时宠她,对她言听计从,也不知道什麽时候开始,这份感情不一样了。
愧疚感直冲心脏,就在那天晚上,趁大家都睡着了,凌南在客厅的桌子上留了一张小纸条写着“对不起”,然後离开了苏来家。
“我妈妈出来倒水发现她走了,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很怕她遇见坏人,出什麽意外。半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麽大的雨……”
“再见到我妈妈时,她已经没有心跳了。”
苏来看着几个消防员从家旁边的河里把她妈妈捞了上来,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木的,好像灵魂已经飘走了,自己跟那具尸体没什麽两样。
苏来将墓碑上快要燃尽的烟熄灭,附身提起还剩半杯的红酒,将它浇到地上。
于小七目光一颤,满脑子都回荡着凌南那句“你知不知道搞同性恋会遭报应的。”
苏来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继续说:“刚刚秋晏问我,不恨她吗?我说我恨不起来啊,我该怎麽恨她?没有人知道,她的那份爱是我引诱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