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中的药籽还在热,温度比刚才又高了一分。
玄阳指尖微动,万灵拂尘无声扬起,一缕青光自尘尾溢出,缠绕上袖口。那道光如丝线般收紧,在布料表面勾勒出一个极小的符纹圆环,将整粒药籽裹入其中。符纹亮了三息便暗下去,再无波动。他不动声色地垂手,掌心朝下压在石台边缘,感知着符阵反馈——没有外连气机,也没有追踪回响。暂时安全。
他闭眼,眉心一道银痕缓缓浮现,通天箓自背后透出微光,如水银泻地,流遍全身经络。神念沉入识海,开始梳理前战所用三式短符的轨迹。逆吹诀破风眼,云裂图撕雷幕,雷锁环镇泉源——每一式都拆解原符、另起炉灶,不拘于形,却能引动天地反制之力。
这让他想到更深处的东西。
符若依纸墨而存,则终为死物;唯有脱离定式,随势流转,方能称“活”。可如何让符文真正活起来?不是靠施术者强行催动,而是让它自己去听、去应、去与万物对话?
他尝试以神念模拟风声,将“呼”字化作一道弧形符线刻入虚空。刚成半笔,神识便觉滞涩,仿佛有沙砾卡在脉中。再试一次,引溪流击石之声为基,凝“潺”意成点,结果仍是断裂收场。这些声音太杂,未经提炼,无法承载道意。
他停手,转而静坐倾听。
林梢轻颤,三声叠响;溪水撞石,两音回荡;远处孩童呼喊,尾音拖曳如线。这些声音原本散乱无序,可当他以太极之意调和神念,竟从中捕捉到某种节奏——不是规律,也不是旋律,而是一种……命名的冲动。
就像天地本无名,人一指之,便有了称谓。
就在此时,谷口传来脚步声。不是疾行,也不是试探,而是缓慢、专注的步伐,每一步落下都似在丈量土地。
一名少年走进药田外围,衣衫粗麻,身形清瘦,双目异于常人——瞳中有重影,仿佛两层光影交叠。他走到溪边蹲下,伸出食指,在湿润的泥地上缓缓划动。
一横如地,平直而稳;一竖若木,挺拔向上;曲折几笔,似水流蜿蜒;最后画个圆圈,像日,又像月。他不停歇,反复描摹这几个图形,神情专注得近乎痴然。
玄阳目光落在那泥痕上。
那不是符,也不是画。但当少年完成一个类似“雨”的结构时——上三短点,下一长横——天上薄云忽然聚拢,洒下三点细雨,随即散开,再无后续。
玄阳心头一震。
此子未学符,不懂咒,不通法,却凭本能勾勒出“名物”之形,竟能引动天地呼应。这不是术法,是言语。是人在对世界说话。
“你所见的,不是形状。”他在心中默念,“是你在替万物开口。”
他起身,缓步走下石台,青衫拂过草叶,无声无息。来到溪畔,他并未说话,只将拂尘尖端轻轻一点地面,正落在那个“雨”字之上。
一道极淡的符光泛起,如晨雾掠过泥面。那字迹微亮,空中应声落下三点雨滴,精准落在少年手背,随即止息。
仓颉猛地抬头。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身体微震,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物贯穿。血脉深处涌起一阵温热,耳边仿佛响起无数低语,不成句,却字字清晰。他张了口,却不出声。
玄阳看着他眼中重瞳轮转,光影交错,似有万千符号在其中生灭。他知道,这一眼,已种下种子。
“你所见者,非形也,乃天地之名。”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
少年仍跪坐在泥地上,手指僵在半空,手背上那三点雨水尚未蒸。他低头看向那个被点亮过的“雨”字,嘴唇微微颤抖。片刻后,他重新抬手,再次描摹起来,一笔一划,比先前更加用力,仿佛怕它消失。
玄阳走出药田,脚步未停。
他察觉到袖中药籽的温度已恢复正常,符封未破,内外皆安。但方才那一瞬的升温,绝非偶然。有人在探查,或是在监视。手段隐蔽,未带杀意,却带着某种持续的关注。
他不愿深究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