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不知徐姑娘愿不愿随我出来…………
寒夜里的月色,清冷肃杀得像是从刀剑上映出的炫光。
徐菀音呆立于月华之下,一袭绛色纱罗襦裙被月光染作了幽幽的紫色,她身上那莹润香肩丶葳蕤玉峰在月影之下,直如玉琢冰砌。
可眼下这玉雕般的人儿已丝毫挪不动身,她只暗呼着“吾命休矣”,想擡脚掉头而返,却觉着两腿僵直又绵软,几乎擡不起来。同时心中无奈地想,“还跑什麽呢?难道跑得过这宫中侍卫麽?”
便眼睁睁看着那侍卫的身影从宫墙後闪身而出,飞也似地冲着自己就扑了过来。
那侍卫身法快得,竟超出了徐菀音的一切想象,霎时间便如追风逐电的飙风,疾趋至近前。
那阵风将她眼睫吹袭得将将眯上一半,便觉着自己嘴上一热丶腰上一紧,整个人已是被那侍卫捂嘴挟腰地扛抱起来,耳边立时传来呼呼的风声,只觉得自己似在脚不沾地地疾速奔跑。
徐菀音被那侍卫脸面朝下地捂着嘴丶挟抱着腰肢疾步飞跑,自是一点声儿也出不来,听那提着自己的侍卫也是一声不吭,只是一味奔走。看着他两条长腿在眼皮底下腾跃不止,一忽儿跳过山石丶一忽儿又越过水流,不管什麽地势,竟是毫无阻滞。
徐菀音心想自己只怕是被宫中的大内高手给逮住了,指不定下一刻便要被送到皇帝脚下去治罪,心中一片冰凉,除了担心徐家会因此遭难之外,竟莫名地平静下来。
也不知被那侍卫拎提着奔跑了多久,鼻间忽然嗅到些微腥的水味,耳边也传来水声,费力擡头看时,只见已到了一片阔大的水域前,心中疑惑这皇宫里怎的还有河流麽?
此时那侍卫奔跑得也不那麽快了,沿着这片水域的边缘前行,好似在寻找什麽。
直到耳中传来一阵阵水浪扑打之声,徐菀音才终于被那侍卫放了下来。
她回身看向来路,只见那边宫墙绵延丶庭院深深,自己竟是被那侍卫一路飞跑,带到了宫城的一角。
再看向眼前水域,只见黑黢黢的水面泛着些微波光,于黑暗中竟是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这水域究竟有多宽多大。只从水边修葺平整的岸堤,大约可知,这处好似仍在宫城之中。
终于看向那侍卫。见他背对着自己,一身玄色侍卫装扮,头上还有玄巾覆面。此时他正踩了水,从岸边衰败的莲丛中拖出一艇小舟来,一路拖到了自己身边。
又见他擡眼看向自己,示意自己上船。
直到此时,徐菀音才发现,那副俊朗又深邃的眉眼丶那晶亮亮的如有星落般的眼神丶看向自己时那柔情似水的眼波……却不是宇文世子,又是谁?
不知怎的,徐菀音先前那许许多多忧心的丶焦灼的丶骇惧的丶惶恐的……一切纷乱扰人的心绪,便只在见到那双眼睛时,就那麽一瞬丶一刻,便奇迹般的,竟已全然消失。
她觉得自己身体都轻了几分,被宇文世子一个托举便落到那小舟里,坐在他身後,看他两手划桨,看小舟如箭般破水前行,看自己和他随着小舟,离身後宫城越来越远……
她心中油然而生的轻松释然与平和喜乐,令她有些挪不开眼,只是看着他的背影。
他也感觉到了身後的灼灼眼神,便偶尔回头看她,见她眼中波光耀然丶好似装下了漫天星辰,却不敢多看,又回过头去奋力划桨。
直到划至最後一处宫墙,他回头对徐菀音低低说了一句:“此处乃是太液池的御沟暗渠,有些暗湿脏臭,你且忍一忍,通过去便是外河了。”
徐菀音听到他熟悉的嗓音,又生出一番劫後的喜悦之感来,忙低声回他:“好。”声音虽低,却透出压不住的欢欣畅意。
便看他弯腰从小舟上某处翻出一把铜钥,划至那锁着的铁栅栏处,咔嚓一声开了锁,接着便转过身来,说了声“会往下溜一截,别怕”,那双眼便直直地盯入了她眼,整个人也覆下身来。
徐菀音刚觉得他这话奇怪,便觉着身下仿若一空,小舟倏然被一阵朝下的水势带得疾速下冲。她禁不住小声惊呼,便看见宇文世子已覆身过来,将自己罩于身下。
只见小舟在一条极低矮的水道里滑行,擡眼即见水道壁上黏滑一片,一阵腥臭难闻的气息袭来,令她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却见宇文世子那双含笑的眼眸就在眼前,他面上玄布未揭,两只热乎乎的手握着她凉软的肩,轻声低问:“冻僵了吧?”
一句话问得她心中涌出一阵压制了许久的委屈,好似找到了个出口,眼角突然就迸出泪花来。
却猛地又羞恼起来,心想怎的竟在那人面前这般不加修饰地显露脆弱呢?便咬了唇,将头往一旁侧过去。
突然觉得小舟不再下滑,眼前随即豁然开朗,小舟已滑入宫城之外的青江之中。
宇文贽坐起身来,将徐菀音也一并扶起,随即转过身去,继续划桨。
此时只觉天宽地阔。那青江之上薄雾缭绕,寒气逼人,徐菀音却觉得颇有些神清气爽,竟连那寒冷也好似不若先前刺骨了。
却听前头划桨那人柔声说道:“徐姑娘,我实在不好,未能料到你竟如此衣裳单薄地跑出来,我身边连多一件的衣衫也没备得有,可苦了你了……”
徐菀音心中那些疑惑也是憋了好一阵,此刻才得空问起来:“少主,你怎会……怎会到了宫里?还扮作个侍卫?真真吓了我一路。”
宇文贽沉吟一会儿,道:“我所在之地离你太远。那日接到传信,说你自己离了青崖药谷,我一看日子,已是隔了好几日。随後又接到信,说你被劫了,我……我好生焦急,便赶了回来。打听到你在太子东宫後,我便一直在计划,想将你……将你带出来”,说到此处,却是犹豫了一息,才又说道,“却是不知,徐姑娘愿不愿随我出来……”
徐菀音听他这句话说得又低又飘忽,毫无底气,忙道:“我自然愿意,幸好少主你来了,不然,我可能要在那里头送了命……”
宇文贽身子一晃,转头看她一眼,问:“对了,徐姑娘你怎会穿着这样一身衣裳跑出来?”
徐菀音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低胸襦裙,羞赧道:“让少主见笑了。那太子殿下鬼使神差……悄悄弄了个劳什子的婚礼,我……我趁他不注意,将他砸晕了,才跑了出来,却忘了将外袍披上……实则也不能披,那外袍又长又重,披了它更是没法跑啦。”
宇文贽不语,心中如有狂浪翻涌。
自从他察觉到,徐菀音乃是被太子派人掳走,应当就被藏在了太子东宫後苑内,他便开始计划“劫人”。
身为皇帝亲封的血鸦郎将,宇文贽实在太清楚,想要从太子东宫劫出个活生生的人来,而且那人还是被太子严密看住丶藏起的徐姑娘,无疑是天大的难事。需突破重重宫门,穿越无数班的轮值宿卫丶交叉巡更,但凡在哪个点上露了形迹,便是杀身之祸。
好不容易花了数日打点,搞清了徐菀音被藏清韵殿,可借旁侧的偏殿修葺工事,白日里混入工匠群丶夜里化身侍卫,寻机劫人。又重贿了掌钥暗渠栅栏的宦官,令他在太液池备好小舟和锁匙……一应事务刚刚厘了个开头,突然发现那清韵殿内,竟忙忙碌碌地筹备起“婚礼”来。
宇文贽如何不知太子这是打的什麽主意,心中火烧火燎般焦急,不顾几名暗卫劝说,当日便悄悄留于那偏殿近旁,身着当值侍卫服,手持鱼符,正欲潜入那东宫内苑时,恰好碰见了偷偷逃出来的徐菀音。
此刻听徐菀音说道,竟是她砸晕了太子,不顾头尾地独自偷跑出来,宇文贽心中暗呼,这番一逃一应,真真是得了老天保佑,实属侥幸。
忍不住回头又看她一眼,见她冻得瑟缩一团,将长长的裙摆裹在身上,仍是抖个不住,看得他一阵心疼,道:“待会儿过到那头上岸,便能好些了。”
转头又是奋力划桨,一边将自己先前几日的筹划经历简单说了给她听。虽已是简之又简,仍是听得她在身後不断惊呼。
小舟破水前行,越过又长又阔的青江水面。江面水汽越来越厚密,到後来竟飘成了绵绵冷雨,和着初冬里已然凛冽的寒气,打在二人身上如霜似雪。别说衣着单薄的徐菀音,就连划桨不止的宇文贽也冻得身上一阵一阵地发抖。
小舟终于靠岸时,宇文贽回身将徐菀音囫囵个儿地抱起,一个健步跳上岸。暗卫老宁等人早已备好马车候在此处,待二人进入马车,老宁替他们放下车门上厚厚的锦缎棉帘,再命人将那艇小舟擡上另一驾空板马车运走。一甩缰绳,载着二人的马车便平平稳稳地上了路。
车厢中,厚厚的织锦绒毯已被那几个暗格炭炉和铜制暖炉烘得暖洋洋的,徐菀音安静地蜷缩在宇文贽怀里,身上裹着一件大氅,回想先前在宫苑内惊惶逃亡丶再由小舟带着远离宫城丶从暗渠滑至青江,这一路惊魂,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方才她被那世子爷不由分说地抱上马车,扯过放在里面的一件狐皮大氅裹住她身子,便拥着她再未放开。她听着车厢外几人一番忙碌之声,仍是警觉好奇,却不便发问,只甚为乖觉地安静待着。直到马车啓行,晃动了好一会儿,她才不好意思地从宇文贽怀里撑起身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