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锋芒(上)
兴州的消息传入归藏山那日,温厌春正在试剑。
人分男女老幼,武学兵器亦有长短刚柔之别,女子的剑法路数惯是凌厉轻巧,剑身自当细长柔韧,此剑则不然,温厌春甫握剑柄,竟不能将之拔出,登时凝神用劲,利刃铿锵出鞘,天上星月丶庭中灯火骤一黯然,惟见青光奔涌,倒映眉目。
剑长三尺七寸,宽逾两指许,净重十斤八两,锋口蕴青光,触手生寒,欺霜赛雪,乃天外陨铁久炼成兵,熔以魔头那飞轩之骨肉,剑脊处錾刻两字:病已。
温厌春屏住呼吸,横剑挥向一株碗口粗的老树,如切豆腐般轻松无阻,树干拦腰而断,又即直劈柱下石墩,锐响震耳,火花如电,尺厚的础石一分为二。
“好剑!”身後传来抚掌声,多日不见的师无恙倚着月洞门,眉眼含笑,“如此锋锐,当得利器,只是沉重了些,你使着可趁手?”
温厌春掂量一番,比之军伍中的斩马刀也不差了,好在她本自力气大,还嫌寻常的刀剑太轻,当下挽了个剑花,反手倒握在後,颔首道:“甚好,多谢你。”
她明白神兵利器来之不易,纵有现成的剑胚,也得转托于能工巧匠,而江湖中几大冶铸名家皆与若水坊合作紧密,价钱还在其次,情面才是难得。
师无恙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我们收了报酬,若水坊也乐意的。”
当日手刃那飞轩,温厌春带着他们搜遍巢xue,找出不少贵重的私藏,其中还有些稀罕物,她一概没动,都交给了十方塔,若非如此,师无恙也不会答应帮忙。
温厌春想到那位月下赠药的黄衫妇人,正待问上几句,师无恙却敛了笑容,先一步开口道:“我这趟赶回来,一是为你取剑,二是乐州那头……”
那飞轩平生作恶多端,既是他要去的地方,决计安生不了,然其人已毙,温厌春对此全然不知,师无恙只好亲自走一趟,除却打探虚实,还得未雨绸缪。
他主动提起这件事,温厌春也来了精神,对方忽而噤声,侧身闪入暗处,她微一皱眉,慢了几拍才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甚是急促。
来者正是柳书生,他一向知礼,少见这般冒失,温厌春问道:“出什麽事了?”
柳书生喘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盯着她,道:“霍平死了,是……吴氏杀的。”
当日诛北望山贼首陈仇于黑水泽,一行人兵分三路,柳书生不欲跟洪士钊同行,故请缨归塔报信,温厌春却要接下安置陈妻吴氏这一吃力不讨好的活计,又在半途看丢了人,寻觅多日,一无所获,只能先行回来复命。
乍闻此事,柳书生便有些不安,这下出了命案,还是当街刺杀,玉石俱焚,不单兴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武林之中亦衆说纷纭,实在糟糕。
“洪士钊才找回八万两失银,满以为功不可没,听了这消息,那脸色可难看!”
柳书生满头大汗,眼看温厌春泰然自若地站在原地,竟不知该气恼还是佩服,他低声问道:“你……莫不是故意放她去的?”
劫镖案的真相不为外人所知,他俩却是一清二楚,柳书生心中有愧,以为温厌春在义愤之下做了糊涂事,但见她摇头道:“人死万事空,我望吴娘子能活着。”
吴氏借水而遁,千里讨仇,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文人常说血溅五步是‘匹夫之怒’,可如非万不得已,谁会决绝拼命?”
夫妻俩含冤莫白,一路辗转西行,欲向江湖监察司求个公道,却冤死于金兰使者之手,就在陈仇人头落地的那一刹,“公道”二字也从吴氏心上抹去了。
柳书生怔住,温厌春缓缓吐了口气,馀光瞥向屋後,擡步走出小院。
不紧不慢地赶到风波楼,赏罚堂前已围了一片人,洪士钊正大发雷霆。
十方塔对内等级严明,分金兰使者为上丶中丶下三品,所持令牌亦有金丶银丶铁之别,以区品阶,各司其职,下位者意图晋升,只能依靠做任务积攒足额功勋,故品阶越高者,能力越强,权责越重,诸般待遇更是水涨船高。
洪士钊卡在这不上不下的位置已久,以其能为,若无非常机缘,便熬到年迈力衰,也就止步于此,是以近几年来,他逞强好胜,剥削部属,行事愈发急切。
此番使命由天机会直下,功赏优厚,百不一遇,洪士钊势在必得,没承想在吴氏身上栽了个大跟头,不至于功亏一篑,也大失所望,当下愤然作色,呈文名请罪,实为自己开脱,面对赏罚堂的诘责,竟将过错一股脑推到了温厌春的头上。
“……温厌春,姑息优柔,不识大体,轻信贼人狡辩在前,纵放女贼吴氏在後,使其捉隙而逃,于兴州当街行凶,此所谓妇人之仁也,今误事成错,不当轻予放过……洪某忝为队正,御下不严,现将此女逐出队列,甘愿领罚!”
夜已深,赏罚堂前依然灯火通明,洪士钊振振有词,义形于色,围观衆人里有不明内情者,纷纷颔首,计功论过的两位管事相觑一阵,问道:“温厌春何在?”
闻言,温厌春越衆而出,拱手行礼,洪士钊不想她就在这里,脸上登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