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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下山上（第1页）

第三十章·下山（上）

常言道：“打蛇不死，自遗其害。”

十方塔禁令森严，同僚之间纵生龃龉，也不可自相残杀，一经事发，难得宽宥，故诸人心有怨结，或搜证上告，或韬晦待时，温厌春却等不了。

入塔三月，困阻重重，有些不急计较，洪士钊这只拦路虎可要饮血啖肉，他贪功冒进，器量狭小，对女人有成见，偏又用得上温厌春，一面收拢，一面打压，前次委罪于她，以己度人，疑思报复，定会先下手为强，今日大比无疑是个机会。

温厌春摸清了这厮的底细，料知他想乘隙而入，佯装久战已疲，引其上鈎，便即猛打一通，使之方寸大乱，又于危急关头手下留情，旁人看是守规矩，于洪士钊而言，不啻羞辱，她只消卖个破绽，急怒之人如何按捺得住？

“住手！”惊呼声骤然大作，温厌春才将转身，背後劲风乍起，馀光瞥见台下的老楼主微倾茶碗，她心中一凛，着慌似的蓦然回头，几乎以要害迎向洪士钊，手起剑出，前後不过两尺，病已剑疾如闪电，血光乍现，那一抓再不得寸进！

刹那间，演武堂内鸦雀无声，唯有点点猩红飞溅于地。

“你——”洪士钊呆立不动，右手兀自虚虚抓着温厌春的脖颈，指头痉挛，无力可发，缓缓低下头去，半截染血的剑身映入眼帘。

当胸中剑，一般人已然不活，可他功底扎实，温厌春也留了力，剑刃卡在肋间，未及要害，却是剧痛难当，洪士钊说不出话来，但见她侧首回望，唇角微勾。

这一笑尽显轻蔑，旋即无踪，台下诸人纵然耳聪目明，也不知端倪，只听温厌春道：“洪前辈，你且屏息收劲，运气护住心脉，待我抽剑，免致血脉偾张！”

上百双眼睛看得真切，此战已分胜负，洪士钊竟扑身偷袭，温厌春仓促出剑，乃是攻敌必救以自保，这下惊魂甫定，还要出言提醒，回想她前几场比试，莫不点到为止，显是无意害人性命，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管事的面色稍霁，却见孟玄知皱眉望着台上两道身影，忽而喝道：“不可！”

话音未落，半碗茶已泼了出去，剑刃正徐徐退出，洪士钊不知哪来的力气，软垂的左臂倏地擡起，凝劲一掌朝温厌春面门劈去，怎料她反应奇快，沉腰俯身，将将躲过，一蓬水打横里泼来，至轻至柔，撞在皮肉上竟如钢针疾刺。

洪士钊这一掌牵扯了伤口，登时血流如注，便要收手，腕子却被温厌春擒住，又即抓臂过肩，倒转弓步，顺势摔出，将他整个人砸在地上！

这拔树摔象的功夫，原为擒拿功衍变而来，温厌春一摔罢却，洪士钊胸前鲜血淋漓，口鼻也溢出血来，双目涣散，手脚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台下衆人陆续回神，又为这一变吓得目瞪口呆，孟玄知纵身而上，伸手探过洪士钊的鼻息，微一闭眼，沉声道：“肋骨断了两根，心脉破裂，立毙。”

几位管事抢到近前，见洪士钊已是不活，脸色都难看至极，其中一个愤然起身，怒道：“温厌春，比武已罢，你还要将他杀死，好狠的手，好大的胆！”

温厌春瞧他忿火中烧，认出是演武堂的主管，当下出了这等事，无怪乎作难，拱手道：“洪士钊不甘服输，罔顾擂台规矩，辣手在先，反扑在後，存心害我性命，敢问管事的，按风波楼明令，该如何处置？”

那人不由得语塞，但怒气难消，叱道：“洪士钊犯了规矩，自有惩罚，你却毫不留情，直接下狠手将他杀了，此乃事实，由不得你狡辩！”

“曾兄此言差矣，人又不是待宰猪羊，杀招临身，自当还手！”司掌赏罚堂的两位管事却一齐摇头，“事出有因，大过不在她，此事还需斟酌。”

一时之间，几位管事竟起争执，医堂来人验过尸身，道：“此人肋间中剑，原不及要害，只因他强自发力，伤口纵深，又被摔翻在地，内外相催，故而毙命。”　　温厌春面不改色，她那一剑本为杀招，却非死手，要的就是这句话。

一个故意加害，一个失手杀人，孰是孰非，一目了然，台下诸人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啐道：“人家两次撤招，留足了情面，怪他自作孽，不得活啦！”

演武堂的曾管事听罢，满脸发青，见温厌春泰然自若，怒从心起，指着她骂道：“你跟洪士钊有私仇，哪来的心慈手软？定是你蓄谋使诈，休要装模作样！”

“大庭广衆，有目共睹，若是我用了鬼蜮伎俩，岂能瞒得过诸位的法眼？”温厌春冷睨此人，“曾管事平素与洪士钊相善，今日还要偏袒于他麽？”

眼见这事不好收场了，孟玄知一挥手，发话道：“洪士钊当衆犯规，欲使重手残害後辈，怙恶不悛，死不足惜，念其多年劳苦，从礼殓葬，至于温厌春……”

顿了下，他向这边看来，苍老的面庞好似一张枯树皮，眼眸幽深如渊，无端让温厌春汗毛倒竖，却不敢在此时露怯，负剑在後，正色以对。

“你连胜十四场，当有重赏，这下功过相抵，且去後山思过三日，引以为戒！”

孟玄知一言定夺，又朝台下看去，肃然道：“今蛮军踞北，厉兵秣马，密谍先行，联合左道败类，以伺中土之变，汝等既入了十方塔，应知重任在肩，妄自行事不可取，意气之争不可过，得失在己，好自为之！”

他当机立断，堂中数百人再不敢争长论短，几位管事面露羞惭，齐声应诺，随即命仆役擡走尸身，三两下收拾了擂台，一切井然有序。

温厌春暗自松了口气，又觑向孟玄知，不看还好，老楼主看似不动声色，却瞪来一眼，倒是无甚恶意，她欠身谢过，步出演武堂，往後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