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直鈎(中)
闻言,大夥儿俱是一惊,忙转头望去,卫觞兀自倒地不起,呼吸虽弱,尚有命在,少年还待出招,这下愣在了原地,皱眉盯了她一阵,终是返身去探。
师无恙趁机靠近,低声道:“这人拳可破风,走路却没声儿,功底不浅呐。”
“到底是龙神帮总舵所在,光有酒囊饭袋可不顶事。”温厌春目不斜视,口唇翕动,“让我使重手法,纵不致死,也要了他半条命,你真有把握?”
他们初来乍到,不宜节外生枝,若非卫觞咄咄逼人,这场冲突本可避免,而她动了杀机,却不忘要务在身,倘若将事做绝,逞一时之快,麻烦必将纷至沓来,正掂量轻重,便得了师无恙那句“血光之灾”的暗示。
论城府,温厌春自知不如他,既为同休共戚之人,彼时无暇多想,照办便是,此刻干戈暂罢,合该通个气,却见师无恙微一摇头,示意她留神前方。
当初洪士钊胸前中剑,看似不及要害,实则危如累卵,只消劲力急催,伤口纵深,人立毙,今日温厌春如法炮制,卫觞的生死亦在一线之间。那少年探明伤情,咂舌不已,本想为他运功疗伤,又恐真气过猛,适得其反,便抵掌渡去些微精纯内力,勉强护住心脉,命人不可擅自挪动,速去请大夫来。 吩咐过後,他转向这边,目光先是落在师无恙身上,见之苍白俊秀,黑纱遮目,作铃医打扮,遇事不敢出头,便皱了下眉,对温厌春抱拳道:“某祝长安,忝为龙神帮挽川堂之主,不知姑娘是哪派高足,何故与我帮派弟子交恶?”
龙神帮以九为极,卫觞带领一支巡逻队,腰下只得四枚鱼鈎,卡在个不上不下的位置,而龙门口是屏江府主城最重要的码头,凭他还镇不住场子,是以温厌春料想避之不过,索性闹大动静,意在引出真正的主理人,孰知这般年轻。
她打量着祝长安,负剑报上名姓,又道:“一介散人,云游四海,素闻龙神帮威名,此来贵地也不为惹是生非,无奈我与这老兄有些过节,今日冤家路窄,他无凭无据,借口为难我二人,不由分说便下令围杀,此事有目共睹,还请明鉴。”
适才交手,祝长安含怒出招,未能讨得便宜,正自惊疑,现听她辩解,脸色有些不好,叫巡逻队的弟子当面对质,又找来其他人盘问究竟。
温厌春放话在先,卫觞口出狂言,衆人听在耳里,纵不清楚来龙去脉,心下也有几分了然,巡逻队还想为老大粉饰一二,码头管事一看祝长安铁青个脸,却不敢胡说,苦力和船客们察言观色,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是非立见分晓。
祝长安听罢,怒火中烧,一掌扇到那犹在扯谎的弟子脸上,若非外人在场,恨不能剐了他们,怒斥道:“不守规矩的东西,当真是作死,麻溜滚下去!”
龙神帮以漕运生意为主,在屏江府固然是一家独大,可这里里外外的牛鬼蛇神从来不少,挽川堂直属三帮主嘲风,掌管船埠事务,与朝廷水军丶江洋盗匪过从甚密,权重显要,祝长安甫一上位,便成了帮派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惜好景不长,自打嘲风遇袭,凶手无踪,不单这一地,绿林各路人马都心痒难抓,便不敢轻举妄动,看几眼笑话也好,大帮主囚牛发了雷霆之怒,挽川堂跟着吃挂落,又许巡逻队分权干事,搞得乌烟瘴气,祝长安早有不满。
饶是如此,卫觞原为囚牛的亲从,近来办事得力,讨了这差使,上任不过两日,若身死人手,好说不好听。眼看郎中连连摇头,显然无力回天,祝长安暗叹一声,正色道:“虽事出有因,但帮有帮规,两位杀我帮中弟子,随某走一趟吧。”
说话间,他上身微倾,提防温厌春暴起,才将缓和些许的气氛又焦灼起来。
却在这时,一直躲在温厌春身後的师无恙缓步上前,分明看不见,青竹杖准确点向卫觞所在,对祝长安道:“敢问阁下,这人还没死,怎算我们杀害了他?”
祝长安见他有几分胆识,便道:“气息奄奄,药石罔效,很快要死的。”
郎中尽力用了些止血散,摇头叹息道:“伤口未及纵深,只是位置太险,稍有发力就扯动心脉,便是内腑不破,那钻心之痛也能教人疼死了,唉!”
不料师无恙莞尔而笑,接话道:“如此说来,只要帮这位仁兄理气开胸,使其心脉不破,留得性命,此事可算罢休?”
此言一出,衆人大为惊愕,便连温厌春也挑眉看去,见他端立不动,显是胸有成竹,转念想到出发前的几句对话,总算明白过来——铃医声誉不佳,龙神帮自是看不上眼,可老话说“病急乱投医”,只要他掐准时机,展露真本领,不难打动人心,再找个在帮里有头有脸的加以引荐,便可凭风借力,省却绕弯。
思及此,温厌春也不计较他卖关子拿自个儿当刀使,反而从中学到了一手,见龙神帮的人不急于围攻,便也抱臂而立,静观其变。
祝长安迟疑片刻,正眼端详着师无恙,问道:“事关人命,你这话可当真?”
师无恙将药箱拎在手里,淡淡道:“既然别无他法,试一试也无妨吧。”
听他没把话说满,祝长安大失所望,转头问过几名船客,得知此人的确是大夫,死马当作活马医,倘施治不当,再拿了他们去也无话说,遂允准。
大庭广衆之下,师无恙被人领到伤者的身边,因他看不见,祝长安指使那郎中去帮手,亲自盯住温厌春,提防她捉隙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