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潜渊(上)
师无恙拖长声音,话里有话,颇含讽刺之意,罗鸿骞听得刺耳,却只当这小贼死到临头,还在口舌上逞利,冷笑道:“业火教原是邪魔外道,本自作恶多端,更且投靠了北蛮,助纣为虐,人人得而诛之,凭你也配跟本座说江湖道义?”
他手持利剑,横在桥头前,就算师无恙没受伤,一时也难越过去,何况在这三言两语间,又一拨追兵疾驰而至,少不得有五十馀人,分从三面围过来。
当此之际,师无恙不敢大意,他自汉城奔至潜龙渊,费了一个多月,辗转千里途程,所遇敌手大都是金兰使者,今番却不然,从这些人的服色看来,其中半数是归元宗徒衆,另有龙神帮丶般若堂丶二相宫等门派的子弟,个个身手矫健,英气勃发,一观便知是各家的精锐,当下双眉微扬,道:“惭愧!十方塔的名头越大,架子越高,连门户私事也假手于外人,对诸位召之即来,多多辛苦啦。”
话虽说得客气,但俨然将他们比作鹰犬,大加奚落,好些人脸色立变,忍不住要出手,却听罗鸿骞冷哼一声,转过脸来,目光极是锐利,便不敢轻举妄动。
“到此地步,你还想挑拨离间?”罗鸿骞擡手,剑尖直指师无恙的咽喉,“少废话,交出断龙江舆图,便给你一个痛快的,否则莫怪本座手狠。” 杀气森森,寒光迫睫,师无恙自知已不能再行拖延,目光向衆人一扫,复又望向江面,忽道:“好啊,东西在我身上,你们若有本事,就来拿罢!”
说着抢出半步,青竹杖斜挥,有如风吹柳丝,又似昙花一现,以柔克刚,以快打慢,一下便挡开了罗鸿骞的剑,人亦借势欺前,提掌疾取他胸口要xue。
在旁人眼中,这两下自是灵活巧妙,罗鸿骞却瞧出了空门,料知师无恙受伤不轻,招数虽奇,劲力绵软,是以把剑一转,作“青龙摆尾”式,正撞在青竹杖上,势大力沉,猛将之压下,同时纵步直进,真气对涌,拳对掌,硬碰硬!
果不其然,这一拳未至,师无恙便觉来势猛疾,未敢与他对拼,左腕一翻,变拍为推,使巧劲化解拳势,又即斜身移步,闪过了剑锋,急急扑向桥头。
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在这当口,对手不只有罗鸿骞一人。
“嗖嗖嗖”几声响,数件暗器破空而来,一干人逼上前来,十八般兵刃齐出,寒光疾闪,瞬息间来往交错,组成一张天罗地网,任师无恙如何腾挪飞转,总也抢不出去,眼看攻势受滞,“网子”越收越小,心下一惊,待要强行突围,猛地里劲风披荡,却是罗鸿骞拔地而起,凌空一剑,势若雷霆,当头向他斩落!
这一剑若真的劈到,整个人也要变作两半,然师无恙身陷重围,避无可避,惟有举杖挡去,“喀嚓”一声,青竹杖从中断开,剑锋落在肩上,立时便迸出鲜血,却没能卸掉胳膊。罗鸿骞“咦”了一声,才见他双足入地,周遭几名好手均自翻跌,手中兵器也都断折,原来他以内力牵引外劲,让这些人分担了剑气。
“好小子!”罗鸿骞怒极反笑,正要出剑了结他性命,突感右臂一麻,竟不能动,再定睛看时,竟有一枚牛毛细针插在手上,料是斫断青竹杖时中的招。
便在此刻,师无恙拔足而起,翻掌击到他胸前,内力激发,寒气直透进膻中xue,霎时凝出一片白霜,罗鸿骞登觉全身发冷,如坠冰窟,竟自僵在当地。
旁人乍见这般诡异的手段,相顾骇然,直到师无恙闪出了圈子,方始回神,再要追赶时,忽闻风声有异,飞箭如雨,来势劲急,至少也有数百枝!
这一着变起仓卒,大夥儿未及抵挡,急忙着地滚开,归元宗弟子为了保护掌门人,好几个倒在箭下,罗鸿骞不由得目眦欲裂,强自激发内力,压制寒毒,长剑倏地挥出,只听得“叮叮叮”数响,尽是兵刃与箭矢撞击之声。
少顷,断箭散落一地,衆人尚自惊魂未定,又见双侧山石後闪出数十条人影来,都穿着焰纹白袍,脚踏铁鞋,竟尔疾走如飞,正是业火教教衆。
饶是罗鸿骞早有预料,此刻也不禁凛然,再擡头一看,师无恙已掠出六丈之外,而那铁索桥上本来空空荡荡,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此人身材高大,相貌不俗,穿着黑色貂裘,头发散披于肩,脸色苍白之中隐隐泛出血光,双眼更是赤红如朱砂,只这麽一站,已似鬼神般威势慑人。
“你是……‘角木蛟’,君离泽!”罗鸿骞当初在战场上拼杀,也曾与业火教的二十八星宿交锋,但因年月已久,加之对方样貌大变,他稍一迟疑,才认出是谁来,心头剧震,“对,你现为光明王,看来已将天人赋练到了至高境界。”
光明王笑道:“小有所成,不敢当‘至高’二字,罗掌门才是今非昔比。”
他的声音不大,所站之处和岸边相距颇远,却能清清楚楚的传入各人耳中,一时间尽皆惕厉,怎奈业火教教衆如水赴壑,将他们团团围住,只得眼睁睁的望着师无恙赶到离光明王三尺之处,躬身行礼,说道:“弟子拜见师尊!”
光明王微一颔首,向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感慨道:“你清减了不少,武功进境倒是非同小可,想来这三年过得不易,伤得重麽?走近些,为师替你看看。”
师无恙听他言语中满是关切之情,心念微动,却没有上前,自怀中取出一束绢片,正色道:“多谢师尊眷注,弟子的伤势并无大碍,此乃钟家宝库所藏之密,原是雍国地舆全图,但事出非常,只取得断龙江的部分,请您过目。”
绢片上沾着点滴血迹,不难想见这一路的种种凶险,光明王兀然动容,长长叹了口气,道:“你在信中说得明白,为师也都记着,当有重赏。”
师徒俩这厢亲近,岸上的罗鸿骞等人却都急了,业火教前来接应师无恙的消息早已为六大派首脑所知,当时说好了,各家均出三十名高手,经由十方塔掩护,赶到潜龙渊设防,而他们连天连夜的赶路,心中想的是抢占先着,就算奈何不了光明王,也可杀死白莲使,夺回舆图,少不了大功,日後便能据有更多的资材,进而扩充势力,发扬本派,更上一层楼,哪知会僵持在这进退两难之地。
眼见舆图就要落入光明王之手,罗鸿骞一咬牙,厉声道:“你们还等甚麽?”
话音甫毕,两旁的石壁上突然传出数声惨叫,紧接着便是几个人落将下来,直砸得骨碎肉烂,尸横就地,大家伸头细看,死者虽只穿本服,身边却散落着箭袋,显是此前偷袭他们的弓手,立时便精神大振,各挺兵刃,向业火教教衆攻去。
恰其时,後方杀声大作,又涌出五批人来,为首的是十方塔援兵,八九十名金兰使者冲在最前,长兵厚盾,直攻而进,道君及大长老丶晏夫人等首领人物居中指挥,钟家堡和笃剑阁的弟子紧随其後,防守得密不透风,而龙神帮的帮衆精通水性,早便沿江隐伏,听到鼓噪声,速即动手,将一个个敌人拖入激流,半天也冒不出头,由此推想,适才在高处偷袭弓手的该当是般若堂跟二相宫的精英。
打从武林盟缔结起,中原各大门派联手抗敌,纵有嫌隙,也在明面上尽量克制,再加上十方塔从旁相助,一旦同心协力,实是势不可挡,罗鸿骞只觉得身上的压力陡然减轻,暗自松了口气,但目光一转,他看到了温厌春。
凡是列队而攻,打先锋的一干人最是危险,也非力强者不可,温厌春负剑在背,上身微倾,紧握三尺长刀,纵马冲入敌阵,业火教的教衆虽都不是庸手,却没一个能当得了她两刀,寒光到处,身首两分,只一眨眼工夫,已有七八名教衆丧于刀下,又十二名金兰使者纵成长蛇,跟着她穿插来去,生生撕开了人丛!
顷刻之间,岸边数十名业火教教衆死伤殆尽,馀人也被这一番冲杀给隔开,归元宗弟子乘机反攻,将他们退路截断,罗鸿骞却站在原地,见温厌春下马,目不斜视的从自己身旁走过,心下愈发恼怒,冷冷的道:“温姑娘,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