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下山(中)
归藏山本自冷僻,这处思过之地更是人迹罕至,上无片瓦,下无卧榻,白日愁云惨淡,晚间山风穿堂,间或传来几声怪响,如有鬼祟,令人生畏。
温厌春在侧峰上找了个石洞,遮风避雨足矣,又拾得干柴,垫草为座,虽说环境恶劣,但心中安定,身子往後一靠,凉意透衫而入,阖了双眼,沉思不言。
今日她出了口恶气,免得养痈成患,使的是阳谋,不算高明,只反客为主,过咎轻重俱在人前,狐鼠之徒难以弄鬼,还试探出了几位管事的内斗,老楼主不欲为区区一个洪士钊而大动干戈,所以定分止争,放她蒙混过关。
饶是如此,温厌春不敢松懈,这潭水浑又深,先前得过且过,如今要为长远打算,一味苦熬资历,三五年间难以晋升,时不我待,还得另辟蹊径。
是夜,她点了火堆,倚着石壁沉沉睡去,待到天明,也不出去走动,只在洞xue里打坐练功,呼吸吐纳,气行周天,虽水米不进,竟无饥寒之感。
第四日,木柴燃尽,旭日东升,温厌春运功罢却,肌肤粘腻,抻了个懒腰,全身骨节咯吱作响,肚子也发出“咕噜”一声,便出石洞,援壁而上。
孟玄知罚温厌春禁足三日,未制xue道,也不禁锢手脚,可谓从轻发落,几位管事心明眼亮,当然不会从中作梗,只让一名役人守在必经之路上,见她下山,奉还病已剑,又道:“温姑娘,洪士钊的尸首已经下葬,就在此山西面。”
人入土,事可定,温厌春略一思量,拿出碎银,道:“我本无心下杀手,也恼他阴狠,但死者为大,劳烦你代为置办些香烛纸钱,多馀的归你,我就不去了。”
洪士钊性情刻薄,惯会迎上欺下,一些人敢怒不敢言,仆役们尤其如此,得知他被温厌春斗杀于演武堂,各自称快,此时接了银子,犹豫片刻,谦恭道:“温姑娘仁厚,小的这就去办,只是近来云低风紧,恐有连天大雨,可到别处避一避。”
说罢,他躬身一礼,匆匆离去,温厌春认真记下这句话,忆起当日那些神色各异之人,觉出不妙来,抄小路回到住处,没惊动旁人,沐浴更衣,返身出门。
乐州之事尚且不明,温厌春欲寻师无恙问个清楚,哪知到了鸿雁阁,他却不在,只好留下口信,趁天色未暗,领了件轻省的差事,下山去也。
这一带山高地广,最近的集市也在五十里外,温厌春纵马飞驰,赶在天黑前进了镇子,小贩忙着收摊,行人正要归家,几家食肆酒馆还算热闹,她饥肠辘辘,便掀帘进去,要了青菜鸡汤面和羊肉饺子,坐在角落里,大快朵颐。
羊肉鲜美,时蔬爽脆,搭配来吃甚是可口,温厌春喝下热汤,只觉身子都暖了,堂客多为本地镇民,小菜佐酒,划拳谈笑,说些家长里短,满是人间烟火。
肚里舒服了些,她放缓动作,蘸着醋吃饺子,忽然听见一声大响,有位年轻的客人踩空了木梯,险些摔成滚地葫芦,引得满堂哄笑,店小二连忙上去搀扶。
温厌春瞥去一眼,对方背对着她,瞧不见长相,身影略显眼熟,走路直打晃,手里还拎了只精巧的酒壶,显然喝醉了,掌柜的甚为殷勤,八成是位阔绰的客人。
醉醺醺的客人半倚柜台,也不管账目,直接掏了一锭银子,少说十两,掌柜的登时眉开眼笑,接过酒壶,亲去满上。邻桌的两个汉子对视一眼,上前唤人结账,故意挤在那人的左右,趁其不备,探手朝钱袋摸去。
却在此刻,一道女声突兀从背後传来:“掌柜的,给我打二两黄酒。”
那只贼手将要勾住钱袋的绑绳,冷不丁被人抓住,两个大汉正想着发了横财,一惊之下,连忙回头,见是个姑娘,青衫如烟,姿容美貌,眉目冷若霜雪,身高虽不输男子,但肩背单薄,手无寸铁,不像练家子。
这两人本是欺软怕硬的闲汉,看她孑然一身,当即放下心来,向後抽手,口里还调笑道:“小娘,莫管闲事,待爷爷发了财,再找你——”
温厌春懒得听腌臜之言,手腕一翻,扭筋折骨,那汉子陡然吃痛,猛地咬住了舌头,鲜血直流,同夥见势不妙,抄起柜台上的陶罐,便要向她砸去,却被一股大力踹中膝盖,来不及还手,结结实实地跪在了地上。
“吵吵嚷嚷……”浑身酒气的年轻客人抱怨一声,转头看来,当场呆住了。
温厌春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四目相对,她立时认出了人,愕然道:“白玉?”
两个闲汉碰到硬茬,正求饶叫苦,一看他俩认识,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温厌春没追,她皱眉看向白玉,对方本是醉眼朦胧,这会儿也醒了酒,想到在熟人眼前丢了丑,不由得满面羞红,低头盯着地面,好似要找条缝钻。
掌柜的见状,料知这两人是认识的,忙还了酒壶,抹布搭肩,引他们回二楼坐好,相邻几张桌子都是空的,又端来一壶好茶,不消多说,识趣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