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祭祀(下)
衆人俱是一惊,随即有几个刁横的骂骂咧咧,要待撸起袖子,却见那桌角平整而断,少年腰间束着的皮革带还挂了七枚鱼鈎,禁不住脸色陡变,忙是作揖赔礼,争先恐後地夺门而逃,原本热闹的大堂很快冷清下来。
祝长安压了压火气,从怀里摸出钱袋,也不点数,直接扔给店主人,又复坐下,温厌春推过一杯酒,问起祭龙神,他便叹了口气,道:“此乃本地的旧风俗,龙神就是江神,每年八月十四,由耆老们牵头,带领大夥儿在龙门口设祭,但……”
屏江府是临海沿江之地,早年间水患频发,百姓迷信神灵,祭祀成风,起先只用三牲四果五谷六畜等供品,及至前燕僞朝末年,内廷迷信方术,民间旁门大兴,淫祠盛行,这边也开始鼓吹活祭,择云英少女三十人,簪红投江侍龙神。
“这等丧天良的事,官府也不管?”温厌春从前行走于边镇野村,也遇见过类似的事情,圣贤不言六合外之鬼神,世间奇闻异谈多是人在作怪,她打杀了几个巫婆神汉,揭穿其劣迹,清醒者不惑,偏信者兀自执迷。
再一转念,龙神帮发迹于祭龙神之後,同在屏江府,怕是有甚麽关联。
温厌春想到这里,也就问出了口,祝长安没接话,面上却有些郁色,仰头灌下几杯闷酒,这才道:“某来此之前,祭龙神已是本地每年八月十四的重要民俗,士农工商,贩夫走卒,莫不相沿成习,从而发展出五花八门的买卖,管他风调雨顺,抑或灾患连月,自有一番说法,至于本帮……既然有利可图,当然不能放过。”
龙神帮崛起不过三十来年,打家劫舍是一锤子买卖,做生意则不然,当初以此为名,也是利用了本地人的崇奉之心,而後坐大成势,把持龙门口,趁势将祭祀大事承办过去,每到八月十四,龙门水寨布坛作场,车马骈阗,共襄盛举。
温厌春听到这里,心下蓦地一动,问道:“既在贵帮的地盘祭祀,由谁主持?”
“念文祈礼,还得镇场子,自来是三帮主。”祝长安叹息,“可今年……”
街道外又传来了鼓乐声,这回离得远些,他们坐在食肆里,眼前不见红妆,心里却不是滋味,温厌春觑着祝长安的脸色,冷不丁问道:“祭龙神献女投江,暗地里强人掠卖,之前在水榭,你看着我的眼神很是古怪,可与此有关?”
不待回话,她又道:“客院里那些丫鬟婆子,个顶个的遮三瞒四,你们大帮主倒是明目张胆,却教我如坐针毡,既然心怀忐忑,岂敢在庄里久待?”
祝长安一怔,旋即苦笑着点了下头,手指摩挲杯壁,目光游移,半吐半露地道:“温姑娘不肯回去,某也不作强求,只是你孤身在外,还得多加小心。”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有女儿的人家不忍骨肉沉水,就急着嫁娶之事,实在成不了婚,一些女子斗胆逃家,被卖给富户为奴为婢也有,那些地痞流氓就像闻腥的水蛭,串通秦楼楚馆和不讲究的人牙子,伺机掠拐少女,转手要价,乱象丛生。
温厌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举杯相碰,算是谢过提醒。
一壶桂花米酿见底,两人各怀心思,起身结账,温厌春要了个热乎的肉馒头,用油纸包上,拿给门外的乞丐婆,对方形容狼狈,诚惶诚恐,竟不敢伸手来接,她便将东西放在破碗里,祝长安听得铜板碰撞的声响,顿时了然。
乞丐婆年纪大了,一个馒头足以果腹,包在油纸里的铜钱仅有十馀枚,可置办寒衣,有他露的这一面,没人会为这点钱得罪龙神帮。
温厌春却看向乞丐婆手里那根红绳,像是小姑娘编发用的,她欲言又止,到底是一声未吭,跟在祝长安身後,缓步离开了这里。
先前在船上,她见商队的女头领手不释刀,惶惶不安,且让女儿装男扮丑,本自生疑,後来进了城,行人多为男子,少见女郎抛头露面,以为民风保守,可秦楼楚馆里遍是温香软玉,御龙庄内不乏红颜绿鬓,更显得蹊跷,不料根由在此。
同是一地之人,有的盛装出嫁,有的骨肉零落,温厌春并非铁石心肠,不免为此唏嘘,正当她思绪万千时,打横里匆匆走过一队人,提灯带刀,凶神恶煞,看行头应是龙神帮弟子,为首的朝祝长安抱了抱拳,又复巡街搜查。
嘲风遇袭已过月馀,龙神帮还未能将凶手捉拿归案,简直是匪夷所思,温厌春不由问道:“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十之八九是徒劳无功,贵帮就没有什麽线索?”
“对头方面,倒有几人值得怀疑的,可要成事,多半力不从心,依大帮主之见,恐怕……”顿了下,祝长安环顾左右,压低声音,“你可听说过‘花非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