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束紧中衣縧带,道:“游老原是祖父至交,没少帮镇西军精进。昔年太祖起兵时,他族亲几十口寄居我外祖宅中…外祖守城而亡,他也举族覆灭。”
乔婉眠:“……难怪他提起萧老将军时凶巴巴的。”
“经此大恸,他与与祖父割袍断义,不再认李氏皇族与镇西军。然,护你平安,与天下大势无关。”萧越催,“还不快去。”
乔婉眠脚趾冻疮没好全,像只刚会跑的羔羊,一瘸一拐地出去。
刃刀欲言又止。
“说。”
“末将愚见,将军早料定乔姑娘会来?”
“不算。”萧越伸手去套牛皮衣,“只有她真心想去,才是我在等她。”
里层棉衣柔软吸汗,中间牛皮保证透气又保温,再加一层充棉或蓬草的内胆,最後外套铠甲,虽繁琐,却极抗寒。
黑甲军将士都这样穿,也被镇西军学了去。
ˉ
果如萧越所料,乔婉眠捧着糕点撒娇痴缠半日,终哄得游老颔首。
誓师大会已进程过半,十万士兵向阳而立,或铜或墨的铠甲被镀上金光。
将士们阵列井然,唯闻战马踏铁丶旌旗裂风丶将军动员之声。
乔婉眠瞧向擂台,台上将领们气势铮铮。
萧越立于高台最中,寒钢面甲覆住半张脸,眸中金戈铁马奔涌,其中的野心与杀意互相撕咬。
他掌中奇兵映日生辉——枪尖一点寒芒,其下万字刃纹如莲绽,握柄处穿水岩被磨得粗粝如龙鳞。
“如何?老夫锻的,名为寒钢枪。在那小子手里,一枪能直接绞死四五人。”游已子不知何时来了她身边。
军阵突然爆发出山崩地裂的喝彩。
十万战靴一齐撼地,玄铁枪杆“铿铿”顿地,声浪摧城裂云,黄尘袭目蔽日。
雷霆之势足足持续半盏茶,直至萧越擡手。
乔婉眠眺望。
将领将手中酒碗摔碎在地,地上碎瓷横飞。
文官队列中,谢俞广袖翻飞,烈酒呛得双目赤红,仍将酒碗高举,继而摔得粉碎。
“好!”乔诚大喝一声。台下叫好声如雷鸣不断,士气高涨。
萧越走向台前,瞬间回归寂静。
他又饮一碗,摔碗後对台下道:“父老解佩刀铸我等甲胄,女子拆夹袄充我等军靴——儿郎们!此役背水一战,必胜!”
“我等定以齐虏血,洗西原二十年耻!捐躯为国难,誓死忽如归!(注)生复来归!”
乔婉眠听得喉头哽咽,热泪盈眶,情不自禁跟着大喊:“捐躯为国难,誓死忽如归!生复来归!”
声音淹没在十万男儿的呼喊中,逐渐,散乱响应变成激昂整齐的口号,声浪摧得旌旗猎猎:“誓死忽如归!!!生复来归!!!视死忽如归!!!生复来归!!!”
好一个生复来归!会胜的!
“全军听令!向平野开拔!”萧越一声令下。
哪?
台下响过一阵骚乱,十几万双眼震惊看着萧越。
“方才得了最新军报!宿城不过是诈!他们实际要从平野进军!随我开拔!”
“是!!!”
乔婉眠目瞪口呆地目送黄甲洪流卷过冻土,那道雪色身影渐渐没入尘烟,消失不见。
队伍里,刃刀敛剑都沉默御马,只因他们清楚,萧越方才,未收到任何军报。
-
“我们近些,方便看戏。”游已子牵来两匹老马。
“可我不会……”
“老夫边走边教。”
“那您可否带我去找将军?”乔婉眠想知道到底为何萧越临出发才变卦。
游已子掌一竖,“免开尊口。”
少女望着前方铜色的洪流奔涌。
游老说不定此时此景正勾动哀思——当年没能保护亲族;如今他身赴战场,回首却无人在等他“复来归”。
三十七口独活其一,该是何等剜心之痛?而今十万将士的铁甲下,又藏着多少未竟之约?更遑论身後几十万百姓。
这个西原,承载了多少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