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本无心茶品确有意
刘川自知多说无益,便引着兰肃到明间。通过之前这人和自己父亲的聊天,他得出一个结论:饭,不能再在一起吃了——刚参加完一个官方会谈,他实在无法再忍受一个正式会宴。所以刚在游廊去追和孝,拜托她把这饭安排在自己这边。至于作出这一举动的深层心理原因,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才得一人心,谁愿有灯泡?!
明堂中央已擡进一个八仙桌。随着二人落座,一衆仆人排着队丶端着食盘鱼贯进入……
兰肃瞧着道道菜品……
有蒸蟹。蟹肉挑出後,一部分与蟹壳丶二鳌八足重新拼成一只完整蟹,其馀的摆成或花或蝶。
有鱼。兰肃一眼便知作法——先将整条鱼从背部剖开,然後同酒酿隔水炖热後抽去脊骨,镊去细刺,再合拢,用葱丶椒盐拌熟猪油厚涂後蒸熟。这种作法的鱼肉入口酥软,鲜嫩细润,关键是无骨。
还有桂花蜜藕……
兰肃不由看着刘川乐:“我说你这儿的府厨可是比见彰的,知道本王的喜好啊。”说着,饶有兴致地品尝起来……“难怪陆游说‘采掇归来便堪煮,半铢盐酪不须添’呢。这蔬菜啊,果然还是刚采摘下来的好吃。”
随着侍从排队上餐又按次退下,最後和孝进入明间。“怎麽样啊?小肃肃,今日这菜还合胃口吗?”看着兰肃,似笑非笑的脸上挂着不耐烦。
“小姑姑,这都是你安排的?”兰肃连忙起身,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兰肃何德何能,竟让长公主殿下费心,实在是……”双手作揖半真半假得戏谑道:“不胜受恩感激,临桌涕零,不知所言啊。”
“你差不多得了。”和孝一脸不待见,“搁这儿背什麽盗版《出师表》啊?!”说着,也不见外,直接在兰肃身旁坐下,疑惑得看着刘川,“子玄,就这成天没个正形儿的主,你看中他什麽?!”
兰肃边随着落座边摇头感叹:“真是慧眼不识璞中玉,凡人难辨骊龙珠啊。”
和孝也是懒得搭理这人,继续对着刘川:“你呀,没听过‘荷心有露似骊珠,不是真圆亦摇荡’吗?这看人呀,你还是得瞪起眼来!”
“这读书呀,它是个好事儿!可关键呢,得找个正经人教。因为靠自个儿琢磨呢,它容易学而不思则罔的……”眄了眼和孝,“想当然!”
和孝二话没说朝兰肃身上就是一巴掌,“你怎麽还是这麽欠!”
“你就说是不是吧?!人温庭筠写内《莲浦谣》是你说得这意思吗?!”兰肃揉着胳膊,一脸不甘心,“以前石渠授课你不也去了吗,怎麽这文化课好像是蹲门口跟狗学得一样?!”
“兰肃!”和孝咬牙切齿。
“得了得了!都养俩孩子了,怎麽还这麽不淡定。”兰肃倒打一耙。瞧着身旁眉毛几近立起来之人,突然一脸谄媚道:“哎?!我说这麽多年了,你居然还能记得我的口味,真是……”说着摇摇头,“诸葛孔明说得‘不胜受恩感激……临表涕零,不知所言’好像也不全是客套。”
和孝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瞅了眼兰肃,又撇了眼刘川……再看回兰肃,“虽说我不介意你回头重金谢礼,可毕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呀,少自作多情啦!“点着桌上的菜品,”我哪有闲工夫琢磨你呀!你啊,哭错坟啦!”说罢,又朝兰肃努努嘴,“侍茶呀!”
“你是怎麽做到这全无半点儿结婚生子後的贤良淑德的?!”兰肃边抱怨着边斟了杯茶推给和孝,“您老人家请用!”
“对了,我可得声明一下。关于这茶呀,”抿了口桂花普洱,“可不是大司马府不懂待客之道。”
兰肃听话听音儿,“合着是你吩咐备得呀?!”心想,可算找着这倒霉孩子了!
“子玄特别嘱咐的是桂花龙井,说是你喜欢。可他平时根本喝不了龙井,所以我建议还是用他习惯的普洱。可这人……”说着,埋怨的眼神瞅了眼刘川,“竟然执意开他的‘嫁妆’。”看着兰肃,指着杯中茶,“知道女儿红吧?安国公家的传统是普洱茶。这本该是子玄大婚之日……”
“姐姐!”刘川连忙制止,“不过一饼茶而已,家中多得是,无需小题大做。”可脸色却难掩的羞涩。
兰肃算是明白之前这人面色绯红的原因了。摸着鼻子附和:“就是!不就一个茶饼嘛,多大点儿事儿呀,反正早喝晚喝都我喝。”学着刘川的语气,“姐姐无需小题大做!”
“哎?!我说你行呀!这说话功夫就给自个儿长一辈儿啊!你这再聊会儿,是不是管国公就直接叫大哥了?!”
“那不能!”兰肃摆摆手,“咱家没李唐皇室婚嫁升辈分内毛病!”
瞅了眼兰肃,“你差不多得了!”转眼看见桌上的菜品,“我说你怎麽还这麽挑食啊?!这不吃丶那不吃的就算了,怎麽吃个鱼蟹还不能有骨了?!你知道吗?!为给你做这顿饭,这府里上上下下能用的人都没闲着!要不是子玄特意叮嘱,这国公府才不伺候呢!”一通输出後又看向刘川,“你呀,不能什麽都随着他!”
“姐姐受累了。”刘川听着和孝的“抱怨”,连忙知趣得道谢。
兰肃自此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人刚才在游廊追和孝,是为告诉她自己的喜好和口味。不觉深情地凝视着刘川……眼瞧着这人东一筷子西一筷子得夹着菜往嘴里塞,用吃饭掩饰此时的尴尬……兰肃露出幸福地笑。突然想到什麽,迅速伸手按下刘川夹菜的手,“蟹和藕你只能选一样儿。”对上这人不解的目光,“这两样儿性寒凉,正常来讲没什麽,可像你这样的玻璃胃……”说着,手从“按”变为“握”,“还是注意些的好。”语气温柔。
“那……”刘川双颊绯红,别扭半天,喃喃一句“既然不好,你……以後也少吃。”
兰肃想说自己没事儿,可……“嗯,以後只上一样儿,我随你。”不知是应景儿惯了,还是觉得让这人如此贴心实属难得,反正就是在开口的一瞬间成了这麽一句。
和孝眼瞧着这两人眉来眼去丶郎情妾意撒狗粮,突然感到一丝凄凉。想起自己夫君……还真是见不得别人秀恩爱。于是叹了口气,起身,“你们慢慢吃吧,我呀,就不打扰了。”看了眼兰肃,“送驾呀!”
兰肃知道“无事不扰”,于是虽嘴上不情不愿地“是!是!”着,但身体还是利索得起身。
走出一段,“你呀,虽说这成天招猫逗狗的,但一直都还有分寸。今儿怎麽……”看向兰肃,“到这国公府来找人?!你是不知道这儿人多嘴杂,肯定会传走样儿吗?!回头传到宫里,你可是有得受啊。”
“是,小姑姑教训得是。”兰肃笑,“只是,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我行正影端,问心无愧。”
“你这叫行正影端?都什麽时候了?!还不修身养性,学乖点儿?!”和孝停顿了下,深叹口气,“这安国公啊,只娶了一位正妻,很是专一。不知是不是这家的传统,生得两个儿子呢,也都是深情之人。”言语中难掩的悲伤。
兰肃默不作声,只在一旁听着。
“子玄和你不是一路人,你呀,就别招惹他了。”
“我要说……我是认真的呢?”
“你自己信吗?!”
“为什麽不信?!凭着安国公目前只一位正室,你就能信他永远不会纳妾。你夫君不在了,你却断言若人还活着,往後馀生一定唯你一人。同样都是没影儿的事儿,怎麽到我这儿就质疑了?!”一脸不服得看着和孝。“你这对人不对事儿的可不成啊!”
“你!……”和孝怒瞪向兰肃。“放肆!”
“我放肆吗?我说得是事实!人不到闭眼那天,谁敢给自个儿立‘只一人’的牌坊?!”
“别以为你自个儿家那样,这全天下就没好人了!”
“你是不是忘了,咱俩是一家儿的?!”眼见和孝摩拳擦掌,“怎麽着?!你这从小只动手不动口的臭毛病还没改吗?!”
和孝气得咬牙切齿,又想起刚才吃饭这人就一直嘴欠……索性新账旧账一起算,抓住兰肃“这几年不见,你怎麽还一样恨人!”就是一顿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