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表不如亲
陈端很缺觉,本来是屈起一条腿靠坐在床头的姿势,後来不自觉闭上眼睛,身体逐渐歪斜,脑袋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孔净做饭都没有把他吵醒。
李贤梅中午回来,晃眼看见铁架床上铺拱起的人影愣了一下,定睛看了两眼後,一口气喝干茶缸里的水,然後“嘭”的一声把茶缸放回桌子。
孔净把碗筷递给李贤梅,馀光朝铁架床那边轻扫去,床上的人影没动,睡得很沉。
李贤梅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吃完一餐饭,饭桌顶上的老式电风扇吱呀呀转动,她朝床上看了又看,散落的情绪快速聚集,又有喷薄的趋势。
孔净小心翼翼收拾桌面,听见外面有工人跑来喊磨料不够了要买几箱,李贤梅压了压快要冲上顶的火气,对着窗外应了声“来了”,然後就起身出去了。
孔净无声舒一口气。
陈端醒来已经是半下午,他从床上坐起来,慢动作转头看了眼四周,似乎是在确定所处的环境。
没有网吧里难闻的气味,没有昼夜不停狂雨似的键盘声,也没有满屋花香却夹杂着病气躺在床上叫他小端的女人,只有少女温和轻柔的嗓音掠过耳际,“醒了吗?给你留了饭菜。”
陈端视线透过白色蚊帐,看见孔净正对着坐在红色理石桌前,洗过澡换了身衣服,面前的书已经换了一本,散着半湿的长发仰头望着他。
“嗯。”
他喉咙发干,清了下嗓子,掀开蚊帐跳下床。
孔净走去竈台边从底下的置物架最里边掏出一个杯子,踌躇片刻,站起来用热水涮过後倒了杯事先泡好凉透的苦荞茶。
陈端视线落在孔净修剪平滑的细长指尖,然後才是她握在手里的杯子。
孔净双手顿在半空中,若无其事地说:“前天妈带我去镇上,我在市场看见就买了,感觉和你很配,但是杯沿有个小缺口,喝的时候要小心,不要划到嘴。”
八块钱的马克杯,她从成堆打折处理的瑕疵品里淘来的,黑白渐变,上白下黑,中间以浓度不一的蓝色笔调作为过渡。
孔净想到即将破晓的旷野,以及暮色西垂的蓝调时刻。
很特别,和陈端很搭。
陈端接过杯子,喝光水,转过身时指尖擦过杯沿上的三角形缺口,说了声谢谢。
孔净一顿,笑了笑,心里淡淡的难过,陈端其实很有礼貌,也……很好哄。
上午的对话似乎就此消弭,谁也没再提。
陈端晚上没出去,接下来的几天也都在。
李贤梅有种活见鬼的感觉,她想问问陈端怎麽忽然转性了,但不知为什麽一直憋着没说。
那辆亮红色摩托车幽灵一样在石厝周围不定时出现,没再扔奇怪的动物尸体,但是孔净发现她藏在上衣和下装之间晾晒的贴身衣物不见了。
她捏着空荡荡的衣架站在黄葛树下,嘴唇抿得发白。
“又发什麽呆?”李贤梅刚洗了澡回来。
孔净从她手里接过桶,帮忙把衣服晾上,犹豫片刻,“妈,我内衣不在了。”
“被风吹走了吧,到处找找啊。”
“找过了,没有。我怀疑……是被人拿走了。”
就是怕被风吹走,所以孔净在晾的时候专门用夹子固定住。
“哪个拿你穿过的内衣?”李贤梅用毛巾擦着头发,眉头皱得很紧,“狗日的,不要脸的东西!”
她声音陡然变大,对着後面的瓷砖厂和前面的石材厂骂两句。
她指挥孔净,“以後把衣服晾棚子里。”
孔净说,“妈,有辆红色摩托车——”
别在腰侧的手机响,李贤梅烦躁地把擦头的毛巾往肩上一甩,一边接电话一边转身往厂里走。
孔净望着她忙碌的背影,慢慢闭上嘴巴。
内衣的事孔净没跟陈端说,太私密了,不好张口。
她把美工刀从书包夹层里拿出来,睡觉时搁在枕头底下,白天就揣在兜里。
红色摩托车有时会专门挑深夜过来,停在石厝旁边,车载音响放得很大声,男女嬉笑,啤酒瓶往石厝外墙上砸。
但每当陈端跳下铁架床,还没走出门,摩托车就载着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