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皂踩着声控灯的光上楼,想着一会儿她吃上蛋糕吱呀乱叫的高兴样,嘴角扬起弧度。
她开了门,听到里面热热闹闹的。
黎黎朋友来了?那她蛋糕岂不是买少了。
“哦,姜皂回来啦!”黎黎的声音隔着老远传过来。
姜皂换了鞋提着蛋糕笑着走进去:“嗯,今天有点晚……”
剩下的半句话和笑容,在看到客厅里的潘玉的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潘玉穿得还是前阵子见时那条裙子,仿佛除了这件已经没有更体面的衣服了,红嘴唇和她那张已经盖不住皱纹的脸十分割裂。
看见她,潘玉依旧露出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好像自己就属于这里,也和黎黎一样等她回家等了很久那样。
黎黎没看出姜皂骤变的脸色,高兴道:“阿姨来啦,原来那天在公司门口遇到的漂亮阿姨就是你妈妈啊姜皂,你俩长得真像!”
“怎么回来这么晚,我说要给你打电话,阿姨还不让我打扰你呢。”
少女时期的种种经历倏地冲到眼前,浑身血液如同倒灌,姜皂看着潘玉那张脸,火气噌地就冒到头顶,垂在两侧的手止不住地哆嗦。
黎黎看她不吱声,纳闷:“嗯?你怎么了?”
潘玉太熟悉姜皂这个表情了,赶紧笑呵呵地站起来,走向她打圆场:“是不是上班累了?吃饭了没?黎黎这孩子真好,说你再不回来,她就带我去吃饭呢。”
“你工作这么忙,有这么好的同事帮衬着我就放……”
“跟我出来。”姜皂使劲忍着,在黎黎面前给她这个长辈留最后一层面子,也维系着自己的体面,克制着不断往下掉的表情,转过身去,“……我带你吃晚饭。”
黎黎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打量这对母女:“呃,那……”
潘玉笑着感谢黎黎,抓紧脚步跟上姜皂:“谢谢你啊小姑娘,不麻烦你了,我让姜皂带我去就行。”
“你们好好的,阿姨有空再给你送好吃的来。”
黎黎笑着点头:“阿姨慢走,有空常来~”
…………
老式小区的楼梯间,母女二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此起彼伏,闷着某种蓄势待发的躁动。
潘玉看她一直低头走路不说话,尴尬地笑了一声,伸出手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又悻悻收回:“去哪吃啊,其实我中午吃过了,现在岁数大了晚上没什么食欲,有时候吃了反而……”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姜皂回头大喊,眼眶都红了。
潘玉噤声,随后小声说:“我,我去你公司楼下等,我看那小姑娘眼熟,就跟她打听你。”
“然后她说跟你住在一起,我就过来等……”
“你等我干什么?”
“我不是都给你钱了吗!?”姜皂拍拍胸口,情绪迅速激动:“你为什么非要揪着我不放啊,啊?”
“钱又花完了?”
潘玉面露窘迫,唇色在夜晚红得刺眼,坦白:“钱……是不太够了,但是,我这不是想着你……”
姜皂不管她狡辩什么,冲上去质问:“你跟黎黎借钱了没?借了多少?你拿人家钱了没有,我问你话呢!”
喊完这一句,她都有些呼吸不过来了。
十五岁十七岁的自己出现在眼前。
那会儿潘玉整天打牌就不说,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做乱七八糟的生意,倒腾二手车也赔,赌球也赔,折腾白酒更是像无底洞一样让她成了个昏了头的疯子,不仅赚不到还被人骗得团团转。
在自尊心最强心思最敏感的年纪,潘玉利用老师对她的同情心,借钱借到她的班主任,她的体育老师头上。
甚至敢借到跟她关系好的同学家长身上,还游说人家入伙。
直到不顾情面的同学把这一切残忍地掀开,告发到校领导后,潘玉跑得人影都没有,她站在校长办公室拨她手机号都拨烂了,也没有半点回音。
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亲妈跑路了的瞬间,她心脏都不跳了。
那一刻站在长辈人,同龄人的各种眼色中央,她觉得自己被人扒了个精光,光着屁股被所有人鄙视。
崩溃得好想立刻死掉。
好想不管不顾地消失。
因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她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她面对老师们有愧,以至于后来潘玉时不时出现,她不敢交朋友,不敢和人走得太近,就怕潘玉盯上,给别人添麻烦。
潘玉根本没有羞耻心,更不爱她。
她小时候的一次次心软,换来的是一次次更重更深的创伤和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喘不上气,姜皂憋得好难受,攥着胸口再问对方:“说……你要了人家多少钱……”
潘玉被她看仇人一样的眼神刺到了,耐心也全部掉光:“你怎么说话的?哦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是吗?”
她笑了,意思不言而喻。
“我就不能单纯来看看你?!从你上大学以后这七八年,我们说话的次数超过五次吗!?”潘玉指着她,“你看看你那个眼神,这是你看自己亲妈的眼神!?”
“是,没怎么见。”姜皂讽刺得连连发笑,“每次见,都是在给你擦屁股。被你,被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和债主骚扰!”
本科那四年为了还钱,她过得有多辛苦,一半功劳都是拜面前这个人所赐。
“你不愿意靠自己双手吃饭,也攀不上愿意养你的男人,”她点点自己,字字带刺,“你就使劲祸害这个永远跟你脱不了干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