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林衍心头警铃大作的是,在那点污渍旁边,半截被撕破的、边缘焦黑卷曲的黄色符纸,正从那袖口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滑落出来一小角!那焦黑的痕迹,还有符纸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紊乱灵力波动,都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这管事……绝非表面这般和善!
林衍的身体在对方作势搀扶时几不可察地向后微仰了一下,避开了对方的触碰。他顺势倚靠在外事堂门框冰冷的木柱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连站立的力气都已耗尽。
“管……管事大人……”林衍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重伤后的虚弱,断断续续地开口,“弟子……林衍……坠魔崖……生还……前来登记……”
他报出名字的瞬间,那中年管事眼中刻意维持的关切和惊讶瞬间褪去,被一种更深的、如同实质般的审视所取代。那目光锐利如针,似乎要将林衍从皮到骨彻底刺穿。
“林衍?”管事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白净的脸上表情变得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原来是你!坠魔崖……老天爷!这都过去……快二十天了吧?宗门上下都以为你早已尸骨无存,名录都已……唉!”他重重叹息一声,摇了摇头,眼神却依旧紧紧锁在林衍脸上,不曾移开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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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说说!”管事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身体也微微前倾,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温和关怀的面具,但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算计,“坠魔崖绝地,罡风蚀骨,万魔潜伏,便是金丹修士坠入也十死无生!你……你一个炼气期的弟子,是如何……如何在那等绝地之中,存活下来的?这简直是……奇迹啊!”
他的话语充满了“惊叹”和“好奇”,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试图撬开林衍的嘴,窥探那深渊之下的秘密。那探究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在林衍布满血污和伤痕的脸上反复舔舐。
林衍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佝偂着,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艰难地喘息着,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游丝:
“弟……弟子……也不知……是……是侥幸……”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山下深渊的方向,眼神空洞,充满了“后怕”和“茫然”,“坠……坠下去时……好像……好像砸穿了……一层薄冰……下面……下面是极寒的深潭……”
“水……冰冷刺骨……弟子……昏死过去……不知多久……”他的话语混乱,逻辑不清,如同一个神志被巨大恐惧和创伤摧毁的人,在梦呓般地回忆,“被……被激流冲走……冲到了……很远的下游……醒来时……就在……一片……陌生的林子……全是……紫色的雾……”
“弟子……怕……怕得要死……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拼命……拼命往上爬……”他猛地打了个寒噤,眼神涣散,仿佛又陷入了那瘴气森林的恐怖回忆中,“爬……爬了好久……好久……才……才看到山门……”
他描述得极其模糊,细节匮乏,逻辑混乱不堪,完全就是一个被巨大灾难冲击后神志不清、仅凭本能逃生的幸存者形象。关于深渊之下的真正经历——那恐怖的魔龙残骸,那毁天灭地的内丹力量,那凶险万分的吞噬过程……只字未提。
中年管事脸上的温和笑容在林衍混乱的叙述中一点点僵硬、凝固。他盯着林衍那双空洞茫然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但看到的只有一片被痛苦和恐惧冲刷后的麻木和涣散。
“砸穿薄冰?落入寒潭?”管事的眉头越皱越紧,声音里的“关怀”也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质疑,“林衍,坠魔崖下罡风猛烈如刀,万年不化,怎么可能有寒潭存在?你莫不是惊吓过度,记忆混乱了?再仔细想想!那深潭是什么样子?潭水可有异常?周围可有什么特别之物?或者……你可曾遇到什么人,什么东西?”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和逼迫。
林衍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更加涣散,仿佛听不懂管事的问题:“没……没有……弟子……只记得……冷……好冷……还有……紫色的雾……好可怕……”他瑟缩了一下,像个受惊的孩子。
“紫色的雾?”管事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眼中精光一闪,“你是说……瘴气森林?你被冲到了坠魔渊边缘的瘴气森林?那里凶险万分,毒虫猛兽无数,你又是如何穿过那片森林爬上来的?”他的问题如同连珠炮,步步紧逼。
林衍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露出极度恐惧的神色:“虫……好大的虫……黑黑的……要吃人……弟子……弟子拼命跑……摔倒了……又爬起来……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语无伦次,双手胡乱地抓着头,状若疯癫。
“够了!”管事猛地低喝一声,脸上那层温和的面具彻底撕下,只剩下冰冷的不耐和浓浓的怀疑。他死死盯着林衍,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都剖开来看个清楚。
然而,林衍依旧是那副浑浑噩噩、被恐惧摧毁了神智的模样,眼神空洞,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不住颤抖。无论管事如何审视、如何引导,甚至故意施加一丝微弱的灵压试探,都无法从那副残破的躯壳和涣散的眼神中,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能证明他撒谎的破绽。
难道……真是走了狗屎运?一个炼气期的废物,被水流莫名其妙地冲到了瘴气森林边缘,然后凭着求生的本能,奇迹般地爬了回来?
这个结论荒谬得让管事自己都难以相信。可眼前这个浑身是血、神志不清、经脉紊乱微弱到几乎断绝的林衍,又实在不像有什么奇遇或者隐藏实力的样子。
死寂在昏暗的外事堂里蔓延。只剩下林衍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
许久,管事才从鼻腔里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哼。他缓缓坐回自己的木椅,拿起案上一支笔,又重重地放下,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本边缘磨损、沾着点点暗褐色污渍的厚重名册簿,“哗啦啦”地翻动着,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最终,他翻到了记录着“林衍”名字的那一页。那里,已经用刺目的朱砂笔打上了一个巨大的、冰冷的“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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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拿起一支新笔,蘸了蘸墨,看着那个猩红的“殁”字,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死而复生”、形容枯槁的弟子,眼神阴晴不定。最终,他提起笔,带着一丝极不情愿的力道,在那个“殁”字旁边,又重重地写下了一个潦草的新字——“归”。
“林衍,生还归宗。”管事的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在念诵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判词,“登记在册。”他合上名册簿,出沉闷的声响,目光再次投向林衍,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警告,“你可以走了。记住,你虽然回来了,但宗门有宗门的规矩。坠魔崖一事,非同小可。今日所言,我会如实上报。在此期间,你最好安分守己,待在居所休养,没有传唤,不得随意走动,更不得胡言乱语!明白了吗?”
林衍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倒下。他含糊地应了一声:“是……弟子……明白……”声音虚弱得如同蚊蚋。
管事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惹人厌烦的苍蝇:“去吧。”
林衍如蒙大赦,又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挪地,缓慢地向外事堂那扇敞开的、透着外面微光的殿门走去。
就在林衍的背影即将完全融入门外光线的那一刻,一直端坐在木案后的中年管事,眼中那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刺骨的阴鸷和贪婪。他死死盯着林衍消失在光晕中的背影,仿佛在盯着一件即将到手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审视一个必须清除的巨大隐患。
他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袍袖自然垂落。就在那袖口的阴影深处,他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捻动了一下。伴随着这个微小的动作,袖口内侧,那一点先前被林衍捕捉到的暗红色污渍旁,半截焦黑的、带着邪异气息的破损符咒,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悄然无声地滑落出来,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又瞬间被他另一只手闪电般拢入袖中。
那符咒焦黑的边缘,仿佛还残留着某种生物被灼烧时的痛苦哀嚎。
外门弟子居住的区域,位于青岚宗灵气相对稀薄的山脚地带。一片片简陋的石屋或木屋依着平缓的山坡杂乱分布,如同灰扑扑的菌群附着在巨树的根部。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廉价辟尘符燃烧后的淡淡烟火气,还有饭菜、汗渍以及各种低阶灵草混合的复杂味道。
林衍循着记忆,穿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狭窄巷道。脚下的石板路依旧坑洼不平,两侧的屋舍也还是那些低矮的轮廓。然而,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陌生感却扑面而来。
太静了。
记忆中,这个时辰本该是外门弟子结束上午修炼或劳作,返回居所用饭、休憩、或者彼此交流的时候。巷道里应该充满了脚步声、交谈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甚至偶尔的争执和笑骂。空气应该是喧嚣的、带着烟火气的活泛。
可现在,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着整个区域。巷道里空无一人,两旁的屋舍门窗大多紧闭着,那些粗糙的木门和纸糊的窗户后面,听不到一丝人声,连呼吸声都仿佛被刻意压抑到了最低。只有风穿过巷道时出的呜呜低鸣,带着一种不祥的寒意,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林衍的脚步踩在石板上,出“沙……沙……”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他感觉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空旷之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从那些紧闭的门窗缝隙里无声地窥视着他,带着审视、麻木,或者……更糟糕的东西。
他加快了些脚步,几乎是凭着本能,拐进了自己记忆中的那条更窄、更偏僻的小巷深处。巷子尽头,背靠着一片长满杂树荆棘的陡峭山壁,孤零零地立着一间小小的石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