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市的喧嚣声浪,如同煮沸的滚水,永不停歇地蒸腾着。阳光穿透鳞次栉比的飞檐斗拱,在坑洼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斑驳光影,又被无数匆忙移动的靴底和裙裾踩得粉碎。空气里混杂着丹药的草木异香、妖兽皮毛的腥臊、灵材矿石的土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某些阴暗角落的血锈气,共同构成这片修真界底层独有的浑浊气味。
林衍的身影便在这股浑浊的气流中穿行。他微微低着头,目光垂落在身前几步之内,像一块被流水裹挟的顽石,沉默地逆着汹涌的人潮向前。宽大的灰色旧袍洗得白,袖口处还残留着几道难以完全抚平的焦痕,无声地诉说着坠渊深处那场惊心动魄的劫难。距离那场几乎吞噬一切的坠落,已是第十八天。身体深处,那被强行重塑、精炼提纯过的灵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在干涸的河床上小心翼翼地流淌,缓慢却坚定地修复着破损的经络,带来一种微弱的、新生的暖意。然而这份暖意,远不足以支撑一场哪怕最低烈度的冲突。他只想尽快穿过这片喧闹的泥沼,寻一处僻静的角落,让体内这股新生的力量真正扎下根来。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流骤然一顿,像奔腾的溪流撞上了礁石,被迫向两侧分开。一股蛮横而粗粝的气息,混杂着浓郁的土腥味,如同沉重的磨盘,毫无预兆地碾了过来,蛮横地撞碎了林衍刻意维持的低调屏障。
“眼瞎了?挡你王爷爷的路!”炸雷般的咆哮在耳边炸响。
林衍反应极快,在气息及体前的一瞬,身体已本能地向后滑出半步。然而那股冲撞的力道实在太过凶猛,如同失控的蛮牛。他侧身避开了正面冲击,但肩膀仍被对方横甩过来的臂膀狠狠擦中。
“唔!”一声闷哼被强行压回喉咙。肩胛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烫过。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脚下踉跄,连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每一步落下,都踩在路边摊贩堆放的杂物边缘,出轻微的碰撞和倾倒声。体内那股刚刚梳理顺畅的灵力溪流,被这突如其来的外力狠狠一搅,瞬间变得紊乱,如同受惊的游鱼在狭窄的河道里横冲直撞,胸口一阵烦闷欲呕。
林衍稳住脚步,抬起眼。挡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肉山。来人极其魁梧,一身赭石色的劲装被虬结的肌肉撑得鼓胀欲裂,几乎要炸开线缝。一张阔脸上横肉堆叠,浓眉倒竖,铜铃般的眼睛里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暴戾与轻蔑。炼气六层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沙尘暴,从他周身毛孔中喷薄而出,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周围每一个低阶修士的心头。
是王虎。坊市一霸,仗着几分蛮力和炼气六层的修为,以及据说与坊市某个管事沾亲带故的背景,行事向来肆无忌惮。此刻,他那双充满戾气的眼睛正死死钉在林衍身上,如同秃鹫盯上了腐肉。
“啧,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没摔死的废物!”王虎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声音粗嘎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怎么?天漏窟窿都没收了你这条烂命,命还挺硬?”
他的目光像淬毒的钩子,在林衍身上那件洗得白、带着焦痕的旧袍上刮过,尤其在袖口和衣襟处刻意停顿,眼中的讥讽浓得几乎要滴下来:“瞧瞧这身行头,啧啧,比要饭花子还寒酸!怎么,掉下去一趟,连最后那点家当都摔没了?就你这炼气三层的玩意儿,活着也是浪费灵气,不如让爷爷我送你一程,省得碍眼!”
污言秽语如同淬毒的冰雹,劈头盖脸砸落。林衍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微微蜷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蛰伏的毒蛇,悄然从心底最深处探出头来,沿着脊椎悄然上窜。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将那股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肩胛的刺痛还在提醒着他此刻身体的虚弱,体内那新生的灵力如同脆弱的琉璃,经不起任何剧烈的震荡。冲突,是此刻最愚蠢的选择。
他眼帘微垂,避开了王虎那咄咄逼人的凶狠视线,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示弱:“王师兄言重了。是在下避让不及,冲撞了师兄。”他再次后退一步,动作带着明显的退避意味,“师兄请先行。”
然而,示弱的姿态非但没有换来息事宁人,反而如同火上浇油,瞬间点燃了王虎那扭曲的征服欲。他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拧,狰狞的笑意如同恶鬼画皮。
“避让?冲撞?”王虎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夸张的嘲弄,“现在知道怂了?刚才那股子装模作样的劲儿呢?”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脚掌砸在青石板上,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擂鼓,震得旁边一个卖低阶灵草的老汉一个哆嗦,几株品相不佳的凝露草从摊位上滚落下来。
炼气六层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随着这一步汹涌而出,狠狠拍向林衍。空气仿佛变得粘稠沉重,带着令人窒息的土腥味,挤压着林衍的胸腔。林衍的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更白了一分,体内刚刚平复些许的灵力再次泛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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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看你很不顺眼!非常不顺眼!”王虎狞笑着,又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身形单薄的林衍完全笼罩,“一个废物,装什么清高?装什么隐忍?今天爷爷我就教教你,在这片地界,该怎么当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他蒲扇般的大手毫无征兆地抬起,五指箕张,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和沉雄的力道,朝着林衍的脸颊狠狠掴来!这一掌毫无技巧可言,纯粹是蛮力的宣泄,掌风呼啸,将林衍额前几缕散乱的丝猛地吹起。
林衍瞳孔骤然收缩!
就在那粗糙、带着厚茧的手掌即将扇到脸上的电光火石之间,林衍动了。不是硬抗,不是后退,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融入骨血的闪避。他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又像一株被狂风吹拂的细柳,顺着那凶悍掌风袭来的方向,极其自然地、流畅地向后飘出。
“呼——!”
王虎那势大力沉的一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几乎是擦着林衍的鼻尖扫了过去。掌风带起的劲气,刮得林衍脸颊生疼。
一掌落空,王虎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暴怒取代。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在他眼中如同蝼蚁般可以随意碾死的炼气三层废物,竟然能如此轻巧地躲开他志在必得的一击!
“还敢躲?!”
羞怒交加,王虎彻底被点燃了凶性。他狂吼一声,声如滚雷,震得旁边几个摊位上盖着的粗布都微微抖动。左足猛地在地上一跺!
“轰隆!”
脚下的青石板应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一股肉眼可见的、浑浊的土黄色气浪以他的脚掌为中心,如同冲击波般贴着地面向四周猛烈扩散!正是他的招牌手段——“裂地波”!气浪所过之处,石板寸寸碎裂,细小的碎石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激射向四面八方!旁边几个离得近的摊位遭了殃,一个卖劣质符纸的摊子直接被掀翻,黄裱纸漫天飞舞;另一个摆放着粗陋陶罐的小摊,罐子“噼里啪啦”倒下一片,摔得粉碎。
围观的人群出一阵惊呼,如同受惊的鸟雀般再次向后退开一大圈,留下更宽阔、也更狼藉的空地。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和看热闹的兴奋,目光在暴怒的王虎和那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灰袍青年之间来回扫视。
“王虎动真格的了!”
“那小子完了!炼气三层硬接裂地波,不死也残!”
“唉,何必呢,忍一时风平浪静啊……”
“看!那小子…好像又躲开了?”
惊呼声中,林衍的身影如同鬼魅。就在那狂暴的土黄色气浪即将触及他靴底的刹那,他的右脚极其精准地向斜前方踏出一步。这一步踏出的方位极其刁钻,并非远离气浪,反而是切入气浪冲击的边缘地带,正是王虎这招“裂地波”力量传递时,几股力道相互冲撞抵消、形成短暂滞涩的节点——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稍纵即逝的“坎”位空隙!
他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仿佛一片落叶点在湍急的漩涡边缘,借着那股混乱冲击力的边缘缝隙,整个人再次飘然荡开。浑浊的气浪仅仅吹动了他宽大的灰色袍角,猎猎作响,却未能伤及他分毫。
两次完美的闪避,如同两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王虎的脸上。他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额角青筋根根暴起,铜铃般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只剩下狂暴的杀意。
“给老子死!!”
王虎彻底狂暴,喉咙里出野兽般的咆哮。全身的灵力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向着他粗壮的右臂奔涌汇聚!裸露在外的皮肤瞬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土黄色光泽,肌肉虬结鼓胀,将衣袖撑得几乎要爆裂开来。一股沉重如山岳、凝滞如沼泽的恐怖气息骤然爆,死死锁定了林衍。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变得粘稠无比,连光线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裂!地!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