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带着浓重湿气的岩石紧贴着后背,寒意如同跗骨之蛆,穿透破碎的衣衫,直往骨髓里钻。林衍背靠着冰冷的洞壁,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右臂软软地垂在身侧,经脉寸断的灼痛感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皮肉下反复穿刺,提醒着他与苏清雪最后那惨烈一战的代价。丹田气海空荡枯竭,连一丝灵力都凝聚不起,比这山洞更深的黑暗笼罩着他的内腑。
洞外,是迷雾鬼沼那永恒不散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偶尔夹杂着远方沉闷的、如同大地哀鸣般的能量余波震动——那是玄微子前辈燃尽元婴、以身化道所引的毁灭风暴,正在渐渐平息。每一次震动传来,都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衍的心上。
他摊开一直紧握的左手。
掌心,是冰冷的触感。苏清雪那只系着褪色剑穗的白骨手臂,碎裂的骨茬刺得他皮肉生疼,却又被他死死攥住,仿佛那是连接着过往、证明着某些东西未曾彻底湮灭的唯一锚点。而在冰冷的白骨和粗糙的剑穗之上,还沾染着一小撮极其微小的、带着一丝微弱温热的灰色粉末——那是玄微子道袍彻底湮灭时,意外卷入空间乱流,最终落在他掌心的最后余烬。
左手冰冷,是苏清雪的死亡与终结。
掌心微温,是玄微子的牺牲与余烬。
右臂剧痛,是他自己破碎的躯壳和沉沦的灵魂。
这冰冷的山洞,成了他此刻唯一的庇护所,也像一座巨大的、无形的坟墓,埋葬着他所失去的一切。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彻底淹没。苏清雪流着血泪、归于死寂的眼神;玄微子燃烧元婴、在毁灭风暴中化作最后辉煌的决绝身影;还有那一声穿透灵魂的“林小友…前路…珍重!证道…有望!”……
“证道有望……”林衍干裂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口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带着铁锈味的苦涩。证什么道?以挚爱身死魂灭、师长燃尽己身为代价的道吗?这前路,步步荆棘,步步血泪,沉重的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巨大的虚无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残存的心神,诱惑着他放弃,就此沉沦在这无边的黑暗与伤痛之中,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阿弥陀佛。”一声低沉却蕴含着抚慰力量的佛号在身旁响起。了尘大师盘膝坐在不远处一块较为干燥的岩石上,僧袍同样沾满泥污血渍,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他强行催动佛珠抵御风暴余波,又施展“咫尺天涯”这等极耗心神的遁法,早已是油尽灯枯之态。此刻,他浑浊的双眼却依旧清澈,带着洞悉世事的悲悯,静静地看着林衍。没有劝慰,没有开解,只是那一声佛号,如同暮鼓晨钟,轻轻敲在林衍混乱的心湖之上,荡开一丝微澜。
“林施主,”了尘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如同穿过亘古岁月的磐石,“玄微道友……走得其所。他以己身燃灯,照你前路,非为让你沉溺悲痛,乃为让你……看清脚下。伪天道之祸未除,巡天阁爪牙未尽,那关乎此界存亡的核心枢纽……坐标在你我心中。此身可残,此志……不可堕。”
了尘的话语很轻,却字字千钧,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林衍沉沦的意识上。坐标!那用玄微子生命换来的、关于伪天道核心枢纽的关键坐标!如同一个沉重的烙印,瞬间灼烧着他麻木的神经。
沉溺?放弃?玄微子前辈以身为炬,照亮前路,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这黑暗的山洞里自我了断吗?苏清雪被伪天道扭曲至死,难道这血仇就任由它沉入泥沼?还有这方天地无数可能被伪天道侵蚀的生灵……
一股微弱却极其顽强的火焰,猛地从林衍心底那片冰冷的灰烬中蹿起!那是愤怒!是不甘!是背负着逝者期望与血仇、绝不容许自己就此倒下的执念!
“呃啊——!”他喉咙里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如同濒死野兽的挣扎。身体因巨大的意志冲击而剧烈颤抖,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合着血污滚落。他猛地闭上双眼,不再去看掌心的白骨与余烬,不再去想那无边的黑暗与虚无。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意志,都如同被无形的手强行收束、凝聚!
变强!活下去!找到核心枢纽!阻止伪天道!完成前辈的遗志!
这近乎偏执的念头,成了支撑他残破身躯的唯一支柱。
如何变强?丹田枯竭,经脉寸断,连动一下手指都艰难无比。惊蛰剑灵光黯淡,深埋泥沼不知何处。身边除了这冰冷的山洞、重伤的了尘大师,和他自己这具破败的躯壳,还有什么?
龟甲!
林衍猛地睁开眼,目光死死盯向自己破碎的衣襟内!
那枚守护他无数次、最终为斩断因果而彻底崩碎的古老龟甲!它并非完全消失!崩碎后残留的粉末,和那一点融入他体内、在他左眼烙下印记的核心灵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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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末……灵光……推演……
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玄微子前辈曾言龟甲蕴含上古推演天机之秘!它崩碎前的最后嗡鸣,它在左眼留下的灼热印记……这一切,难道仅仅是为了斩断因果?还是说……破碎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态的……归源?
他需要力量!需要洞悉!需要推演!推演自身的伤势如何恢复!推演伪天道的破绽!推演那核心枢纽的玄机!甚至……推演那玄之又玄的“道”!
龟甲残存的粉末和本源灵光,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与“推演”相关的契机!
林衍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在黑暗中搜寻猎物的孤狼。他不再犹豫,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极其艰难地、颤抖着,探入怀中。指尖触碰到一些极其细微、带着奇异温润感的粉末,以及胸口皮肤下那一点微弱却坚韧跳动的灵光印记。
他将沾染着苏清雪白骨碎屑和玄微子道袍余烬的左手掌心摊开,小心翼翼地将从怀中取出的龟甲粉末,与掌心那点微温的灰色余烬混合在一起。这些粉末极其细微,闪烁着微弱的、如同星尘般的灵光。然后,他将左手缓缓按在了自己心口——那龟甲本源灵光融入的位置!
嗡……
就在龟甲粉末、玄微子道袍余烬与他心口本源灵光接触的刹那,一种奇异的共鸣产生了!
心口那点沉寂的本源灵光,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猛地荡漾开来!一股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暖流,顺着他的手臂,逆流而上,涌入他的识海!同时,掌心的粉末和余烬,也仿佛受到了召唤,散出星星点点的微光,顺着手臂的经脉,丝丝缕缕地向上汇聚!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瞬间席卷了林衍的识海!
这并非肉体的伤痛,而是灵魂层面的撕裂与重构!强行调动龟甲残存的本源力量,尤其是那融入左眼的核心印记,对于此刻神魂同样遭受重创的林衍来说,无异于在油尽灯枯的躯体上再点一把火!
“呃——!”林衍浑身剧震,眼前阵阵黑,七窍之中再次渗出细细的血丝。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丢进了一个巨大的磨盘,被无数玄奥繁复、却又狂暴混乱的信息碎片疯狂地冲刷、碾磨!那是龟甲崩碎时逸散的、关于天地至理、推演占卜的浩瀚信息流,此刻被他强行引动,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在他的识海中横冲直撞!
推演!他需要推演!他需要方向!
林衍死死咬住牙关,舌尖被咬破,浓郁的血腥味刺激着他最后的清醒。他强迫自己集中那几乎要溃散的神魂之力,如同在狂风暴雨中试图点燃一盏微弱的灯!
他先观想的,是自身的伤势!破碎的经脉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枯竭的丹田如同死寂的深渊。易理中的“复”卦真意浮现——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生机循环,否极泰来!道家的“抱元守一”、“绵绵若存”之法在心头流淌,试图引导枯竭的气海捕捉天地间哪怕一丝微弱的灵气。佛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禅意涤荡而过,试图安抚那撕裂经脉的剧痛,视伤痛为虚妄,以心念引导生机……
三种截然不同的感悟,如同三条奔涌的河流,在他混乱的识海中激烈碰撞、交织!易理指引方向,道法提供路径,佛韵抚平躁动。然而,推演自身伤势何其艰难?那狂暴的龟甲信息流如同无数把乱刀,将他刚刚凝聚出的一丝推演脉络瞬间斩得七零八落!
“噗!”林衍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如鬼,身体摇摇欲坠。推演失败!反噬的力量让他本就脆弱的神魂雪上加霜。
“林施主!凝神!勿强求!”了尘大师焦急的声音传来,带着佛门狮子吼的镇魂之力,试图稳住林衍即将溃散的心神。
不!不能停!
林衍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执拗!玄微子前辈的期望,苏清雪的仇恨,自身的血债……这一切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灵魂!他需要力量!需要洞悉!这点挫折算什么?!
他猛地将心神沉入更深!不再仅仅局限于自身伤势!他将所有的悲痛、愤怒、不甘,所有对伪天道的恨意,所有对核心枢纽坐标的模糊感知(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信息片段),所有对“天道”扭曲的困惑……统统化作最原始、最狂暴的意念燃料,不顾一切地投入那混乱的识海风暴之中!
以神魂为薪柴!点燃推演之火!
“给我——开!!!”
林衍在识海深处出无声的咆哮!燃烧灵魂带来的极致痛苦让他整个身体都蜷缩起来,如同煮熟的虾米,喉咙里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鸣。他的意识仿佛在瞬间被拉长、撕裂,坠入一片由无数破碎光影和信息乱流构成的混沌深渊!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神魂之火行将熄灭的绝境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