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觉得喉咙像是被矿砂堵住,那只伸向桌下沉重镐头的手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只能死死盯着走进门的女人,那身鲜艳的红裙在一片灰暗破败中显得异常突兀又充满压迫。她的视线扫过屋内,掠过桌上的兽皮地图、角落里咳得缩成一团的人影,以及桌边几张惊惧到扭曲的脸,最终停留在那个因痛楚和恐惧而牙齿格格打颤的人肿胀变形的膝盖上。
她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像冰封的湖面,照出所有人的狼狈不堪。
那瓶晶莹的小瓶出现在她白皙的掌心,被轻轻放在离凯尔最近、染着汗渍和炭灰的桌面上。
瓶子在粗糙的木板表面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根针扎破了死寂的水面。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所有人的目光都粘在那瓶药上,又像被烫到一样飞快扫过朝云平静的脸。
凯尔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每一下都撞击着绝望的边缘。
三个魔女!汉斯这个蠢货,不,或许汉斯才是最清醒的——她们确实有能力碾碎这里任何的反抗。
他努力驱动快要僵死的舌头声:“尊……尊贵的魔女,下层的破烂地方……”嗓子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不该污了您的眼睛。您……有何贵干?”卑微的言辞里藏着他最后一点试探和硬撑的骨头。
朝云仿佛没听见他声音里的颤抖,她的目光落回那张兽皮地图上,眼神没什么波澜:“你觉得,我们会什么都不知道就来这里吗?”
凯尔猛地噎住,一股荒谬感冲击着他。是的,在三个魔女面前,他们的计划像个暴露在阳光下的笑话。
“您……”他喉咙紧。
“打开天窗说亮话吧,矿工和纠察队、守卫士兵的冲突路线,贵族私兵精锐的位置和装备……”朝云的手指精准地虚点过地图上标记的几个关键墨点,正是他们商讨的核心目标,“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不止凯尔,桌边几个人都懵了,怀疑自己理解错了什么。
“拿下几个仓库,抢到物资,接下来呢?”朝云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暗的油灯光,落在凯尔僵硬的脸上,像直接看透了他心底最深处那份不敢深想的可能,“然后呢?和贵族共享采矿权?就这么完了?让那群贵族还在那里继续坐着,无非就是少了点收入?”
角落咳着的人不咳了,其他人脸上混杂着茫然和隐约的震动。
“我们没……”丹尼下意识反驳,声音却虚得很。
“你们想活命,想吃饱饭,想自己的关节不再疼,想让自己的家人都体面一些。”沙耶插嘴,语气直接,“但拿那点仓库东西够几个人活命?够几个人吃饱?关节该疼的还是会疼,药都没有。对吧?”
她看向墙角那个形容枯槁的人。
凯尔感到一股血直冲头顶,脸颊滚烫。
被点破内心最卑微的企望,同时又仿佛看到一个更深的泥潭在眼前张开。
“那您……您的意思是……”他声音嘶哑。
“根子烂了,只修剪枝叶有什么用。”站在朝云身旁,一直沉默的伊蕾娜开口了,她本就不是不喜欢说话的类型,“贵族可以直接全部删掉。”她的目光投向地图上,那个悬在几层悬空阶梯拱卫最中央、代表着王国征税署仓库和其背后贵族核心区的标记。
“或者,继续躲着,等待未来贵族报复把你们再碾碎?”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就算他们这些亡命徒豁出去能打下几个税仓,去冲击贵族真正的核心区?那群贵族卫兵自己真的肘不动。
凯尔脸色变幻不定,像是变脸一样。
他想反驳,想咆哮说不可能,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出干涩的嗬嗬声。
理智告诉他这是疯狂的自杀,但内心深处,被这疯狂点燃的某个早已干涸角落,竟滚过一丝滚烫的希望——那是被踩到尘埃里的底层人,心底深处蛰伏的最深的屈辱和不甘。
他看着桌上那瓶小小的药膏,又看看眼前红裙如血的身影,一个荒谬却又具有致命吸引力的念头在滋生
“所以,没打算改变计划?”朝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很平静,打断了凯尔内心剧烈翻腾的惊涛骇浪,“只是目标得换换。税仓要打,是过程。但最终的目标,得改成这顶上——”她纤细的手指点在代表贵族核心区和王权中心的天泪圣殿方向的标记上,“彻底移除不干事的贵族,只留下对于国家运转还需要的官员,之后分批置换。”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晚饭换盘菜,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每个起义者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