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呜咽,卷过河滩枯黄的芦苇丛,出如泣如诉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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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摇曳,映照着岸上黑压压的人群。每一张被火光和月光照亮的脸上,都凝固着相同的表情——极致的惊骇、深沉的恐惧、以及一种面对未知与禁忌时本能的、几乎要匍匐在地的敬畏。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磁石吸附,死死钉在冰冷河水中那个无声无息的瘦小身影上,更确切地说,是钉在她光洁额头正中,那枚在昏暗光影下清晰浮现的淡红色印记上!
根须缠绕,脉络初生!淡红色的微光如同呼吸般明灭,每一次脉动,都仿佛牵动着脚下沉寂的大地,散出一种古老、神秘、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妖…妖怪…”有人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老天爷显灵了?还是…降下灾祸了?”有人喃喃自语,眼神茫然。
“她额头上…那是什么符?邪门的很!”更多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排斥,人群下意识地又往后退缩了几步,仿佛那河水中昏迷的少女是某种可怕的瘟疫源头。
连里正陈老秀才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他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枚印记,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极力辨认和回忆着什么古老的、尘封的传说,那句“地母…”的低语终究未能出口,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赵大柱僵在原地,破斧头“哐当”一声掉在碎石上。他看着女儿额头上那枚如同活物般的印记,再联想到灶房里纸光的诡异、王桂香疯癫的哭喊、以及眼前这片择人而噬的“草妖”,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恐惧压倒了贪婪,他下意识地后退,只想离这个“邪祟”越远越好!
王桂香的哭嚎也彻底停了。她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枯瘦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枚印记,里面翻涌着极致的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非人景象彻底击溃后的死寂麻木。她的嘴唇哆嗦着,却不出任何声音。
死寂。只有野草绞杀赵有才的“咯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压抑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被恐惧和排斥所统治的死寂之中——
“让…让开!”
一个沙哑、干涩,带着浓重地方口音和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女声,突兀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冰封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凝固的死寂!
人群外围一阵骚动!众人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佝偻枯瘦的老妇人,正奋力地从拥挤的人群后面挤出来。她穿着洗得白、打满补丁的灰布夹袄,头花白凌乱,用一根磨得油亮的木簪勉强挽着。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生活的风霜和苦难,一双浑浊的眼睛却在此刻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混杂着悲伤、愤怒、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决绝的火焰!
是村西头的张寡妇!早年死了男人,辛苦拉扯大的儿子被拉去服徭役再没回来,仅有的两亩薄田也被夫家族人仗着男丁多、勾结里胥强行夺走,最后只落得个栖身在村头废弃破庙里,靠给人浆洗缝补、挖野菜度日的凄惨下场!是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苦命人!
“张婆子?你…你挤什么?”旁边一个汉子被挤得趔趄,不满地嘟囔。
张寡妇却恍若未闻。她那枯瘦的身体爆出与年龄不符的力量,挤开挡路的人,脚步有些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朝着河滩浅水处、朝着那个昏迷的少女走去!浑浊的眼睛,自始至终,死死地盯着赵小满额头那枚淡红色的根须印记!
她的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排斥。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了漫长岁月和无数苦难的…深深的震撼!以及一种…如同死灰复燃般的、微弱却炽烈的共鸣!
人群被她这反常的举动惊呆了,下意识地分开一条狭窄的缝隙。一道道惊疑、不解、甚至带着点鄙夷的目光落在她枯瘦的脊背上。
“张婆子疯了?”
“她要去碰那个邪祟?”
“晦气!沾上那东西怕是要倒霉一辈子!”
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毒虫般钻进耳朵。
张寡妇的脚步顿了一下,枯瘦的肩膀微微瑟缩,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被世俗流言刺伤的痛楚和怯懦。但仅仅是一瞬!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赵小满额头上那枚微微脉动、如同大地血脉延伸的印记上!那印记的光芒,仿佛穿透了她浑浊的眼眸,直接照进了她早已冰封死寂的心底深处!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自己当年那两亩被生生夺走的、浸透了她和亡夫血汗的土地!想起了她跪在夫家族长门前磕头求告、头破血流却被一脚踢开的屈辱!想起了寒冬腊月里,儿子被官差如同拖死狗般拉走时那绝望的哭喊!想起了无数个孤灯寒夜里,被夺走土地、失去儿子后那蚀骨焚心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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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杂着滔天恨意、无尽悲苦和被压抑了太久的愤怒的洪流,在她枯朽的身体里轰然炸开!压倒了所有的怯懦和恐惧!
她不再犹豫!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带着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张寡妇几步冲到冰冷的河滩浅水边!浑浊的河水浸湿了她破旧的草鞋和裤脚,刺骨的寒意让她枯瘦的身体打了个冷颤。但她浑然不顾!
她猛地弯下佝偻的腰背,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急切,伸出枯瘦如同鸡爪、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颤抖着,却无比坚定地,解开了自己身上那件同样破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灰布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