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寒露深重,月牙儿被薄云遮掩,只透下些许凄清朦胧的光。赵家集早已陷入沉睡,唯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和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村东头,孙家那间低矮的茅屋里,却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和激烈的低语。
“哭!哭什么哭!嫁给陈秀才那是你的造化!人家是读书人,有功名的!虽说年纪大了些,腿脚不便,可家里有二十亩水田,你过去就是秀才娘子!吃香喝辣,强过在这穷窝里饿死!”一个粗嘎的男声不耐烦地低吼,是孙老爹。
“爹!那陈秀才都五十多了!前头死了两个婆娘了!都说他…他喝醉了就打人!我不嫁!我死也不嫁!”少女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倔强,是孙巧儿。她才十六,脸庞虽因营养不良而瘦削,却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轮廓,一双杏眼此刻哭得红肿。
“由得你挑三拣四?聘礼我都收了!三斗米!两贯钱!够你弟弟吃半年了!花轿后天就来!你不嫁?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抬去!”孙老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
紧接着,屋里传来拉扯和巴掌扇在皮肉上的闷响,以及少女更加绝望的呜咽。
夜更深了。
孙家茅屋的后窗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一个纤细单薄的身影,背着一个小小的、干瘪的包袱,如同受惊的小兽,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落地时几乎摔倒在地。
正是孙巧儿。她脸上还带着新鲜的掌印,嘴唇被咬出了血,杏眼里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扇如同囚笼般的窗口,里面传来父亲沉重的鼾声,她一咬牙,转身融入了冰冷的夜色中。
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外婆家远在邻县,且未必肯收留。镇上?她身无分文,又能做什么?
寒风刮过,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抵御,她冻得浑身抖,牙齿咯咯作响。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心脏。
就在她几乎要瘫软在路边时,脑海里猛地闪过白日里听村里长舌妇们窃窃私语的话题——
“村西头那些女人…邪性得很…”
“可不是,那红薯…磨盘大…”
“赵有才带人去抢,结果…哎呦,听说被妖藤缠了手,吓丢了魂…”
“…但她们…好像真能吃上饭了…”
村西头!赵小满!红薯地!
一个模糊的、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绝望!
那些女人…她们也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她们敢跟赵家对着干…她们…或许…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恐惧!孙巧儿辨认了一下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村西头那片被传得神乎其神又邪乎其神的荆棘壁垒摸去。
夜路难行,荆棘划破了她的手脚,冰冷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腿。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生怕被巡夜的赵家人现。
终于,那片黑黢黢、仿佛蛰伏巨兽般的荆棘壁垒轮廓出现在眼前。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微弱的虫鸣。
勇气在这一刻几乎耗尽。她真的要投奔这些“邪性”的女人吗?她们会收留她吗?会不会把她扭送回去?
就在这时,壁垒内似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咳嗽,随即一点微弱的火光在某个窑洞口亮了一下,又迅熄灭。
是…是人!里面有人没睡!
孙巧儿的心脏猛地揪紧!她再也顾不得许多,连滚爬爬地扑到荆棘栅栏前,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朝里面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