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衍月
商延看着那身影飘落下来,脸上夹杂着不敢置信又似乎早有预料的表情,一时惊疑不定,身形僵硬。
金衫男子落在阵上方,看了商延一眼,又看了看商决和商雪,再环顾一眼四周的景象,脸上依旧是淡然的神情。
商延却一时不知所措,怔怔看着他说不出话,所有动作都暂停下来,似乎呼吸也要停下,叫他有些喘不过气。
“许久不见,域君见了本君却忘了行礼麽?就算你权势颇大,于我面前也只算是个藩王,尊卑有序,域君失礼了。”
衍月不急不愠,缓缓而道,即使言语苛责,说话的语气却还是叫人听不出一丝怒意。他直直看着商延,脸上云淡风轻,瞧不出更多的情绪。
仙君衍月,乃当世之天下共主,当年一统各界坐上至尊之位,至今已逾数千载。六界在其治下,也算有序,便也安定至今。
他负手而立,本就生得出尘丶仙姿卓然,再着一身金丝长衫,又添几分绝尘之意,光是那股冷淡气质,就将人拒于千里之外。
他不语不笑的时候看着颇为和善,却也只需要一个不带情绪的眼神,也足够将人镇在原地,不敢造次。
商延恭恭敬敬行过礼,半低着头作揖,“不知仙君驾临,未有远迎,是小君失礼,望仙君陛下恕罪。”
商决和商雪也向他行礼赔罪,跪在结界之内。
衍月表情微动,转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你果真知道自己错了麽?错在何处啊?是暗中与凰栖勾结,借与山飞夜通界令牌?还是算计玥召,眼睁睁看她死,看着白无伤屠城啊?”
商延脸色骤变,惶恐道:“仙君勿信小人谗言,平山城与月霓城远在数百里之外,我的手就算再长,也伸不到那处去。我无理由丶也无必要如此做,两城覆灭,于我有何利益?定是宵小之人算计于我,进了谗言,仙君明断!”
衍月缓缓向他靠近过来,最後停在他的身前,目光向下睨视着,缓缓道:“商延,休要胡扯,莫要在我面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本君之眼洞悉天下一切,你的小动作其实我早就知晓了,只是想要看看你要作何打算,想要做些什麽,才放任你至今的。你已不是三岁孩童,不会以为真能瞒得过我吧?”
两道白影闪到身前,扑通一声跪在他脚边,原是商决和商雪擅自破了结界,前来护他父君。
商决头磕在地上,万分惶恐,声音也发颤道:“仙君陛下,父君谨言慎行多年,凡事思量後果,定没有这份胆量造次的,陛下莫信谣言!那二城与父君毫无干系,从未踏足,陛下不可听信小人之言,便断父君之罪啊!”
商决也磕头在地,“陛下明鉴,父君为西域尽心尽力,守护一方安宁,数千年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凡事谨小慎微,万不敢图谋什麽啊!况且那二城于父君而言并无用处,必是有人栽赃陷害,陛下明鉴!”
衍月待他们说完,才微微合眼,半眯着看商延脸上的表情,兀自轻轻笑了一声。
“商延,你倒是生了一对好儿子,什麽都还不知道呢,就替你辩护起来,你也是,将他们蒙在鼓里,骗了数百年,连个真相也不肯告知,瞒得他们好苦。”
商延脸色越发难看,似是被人洞察心思,有些慌张,脸色霎时白了不少。
衍月道:“早些时候你便与凰栖暗中勾结,你将通界令牌借与山飞夜,助他破除仙凡交界处的结界,才让他轻易抓走囚犯,杀了炼尸的,是与不是?月霓城屠城那天,是你命人封锁消息,才致使周边数城无法接应,未能及时施救,乃至花不杀闯城之後,此事传开才震动朝堂,是与不是?
平山城与月霓城的覆灭,少不了你的一份助力,凰栖要算计,你也帮着算计,灭城之後,你再向他讨要些好处,是与不是?你暗通鬼族,对我仙族下手,为的是那几千具尸体,你暗修禁术,开阵炼尸,是为了帮他延命,是与不是?”
衍月指了指商决,商延突然像被人砸了一拳,胸口一阵刺痛。
商决擡头看着商延的眼睛,怔怔愣在原地。那尸体原是用来炼制解药,以禁术为他续命的麽?
商决突然想到王宫密室所见的一幕,散落一地的古书,零散的白骨碎渣,以及那石壁上的鬼神图,巨坑下干硬的血迹和爪牙的抓痕……白无伤所言之事,原是为了帮他延命麽?
商雪被他的话一惊,吓得魂魄也丢了半只,他也擡头看着商延,眼含水光,一脸不可置信。
“什麽尸体,什麽禁术,什麽延命之说啊?父君,哥哥,你们有事瞒我对不对?到底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你们都不肯告诉我麽?你们都不信我麽?”
商雪哭出声来,衍月所言之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扎在他的心上,他不敢相信白无伤所言竟是真的,他也害怕相信商决命不长久。
商决将他抱在怀里,听他哭得难受,他的心也一阵刺痛。他不愿意相信父君所做之事从头到尾都是为了他一个人,他甘愿违背仙律,甘愿违背本心,去与鬼君勾结,去做那杀人炼尸之事。
他原是对他极好极温柔的父君,在他眼中他是完美无瑕的,却也因他满手杀孽,罪孽深重。
自他出生起,便是体弱多病的,此前数百年,他也免不了用些禁术帮他治病,商决无法想象,他病了多少回,商延便在背後吃了多少苦,造了多少孽。
商延蹲下身来,从背後将他们抱在怀里,眼中也忍不住水光打转。他温柔地拍拍他们的脑袋,语气一如既往地轻柔。
“对不起,对不起,父君这麽做也是无奈之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决出事啊,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孩子,失去任何一个都是在要我的命啊。我这一生难得犯错,杀人炼尸我也认了,我欠下的冤债,迟早要还,我只是希望在我天谴之前,能看着你们两个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旁的便再顾不上了。”
商延的泪珠滴在他们背上,他们也再控制不住情绪,一个劲地往他怀里钻,和他靠得那样近。
衍月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微微凝了凝眉,似乎是对这样的场景嗤之以鼻,颇感不适。
他轻轻拍了拍手,语气难得有了一丝变化,有了几分讽笑意味,“好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我都要被你们的深情感动了,叫我都快忘了我原是来问罪的。商延,你勾结鬼君是为一罪,替他隐瞒月霓城一事又是一罪,按仙界律令,该杀才是!你既已经承认罪行,理应就地伏诛,我布下这阵法,便是要取你性命的!”
商延放开他们,站了起来,与他平视相对,擦去泪痕,忽地一笑。
“你早就想除了我吧?自我出生起便与你是死敌,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母亲将我生下不久,父君就被你设计叫你杀了,也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上,你才留我一命而已。你容我活了数千年,只不过碍于无罪可问,无法光明正大杀我,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他们身上的双生咒是你下的吧?”商延直直瞪着他的眼睛,眼眸也泛起杀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