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第104章双湖
车子重新驶向楼房已是夜晚。所谓的县城比一条街大不了多少,入夜连路灯都不见几枚,交通规则形同虚设,几盏红绿灯无一正常运行。撤县的传言一直笼罩在稀疏的楼房上空,使得本就破败陈旧的县城犹如废墟。
年均气温零度,平均海拔将近5000多米的双湖县,名副其实的人类生理极限之地,实在是不适宜人类生存。身为深入羌塘无人区的最後一个补给点,三人顺利找到了加油站。只有一个面色酡红身材瘦小丶看不出年龄的工作人员出来加油。姜银姣倚着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车身嚼泡泡糖,杜若凡本想从後备箱拿走,起身的瞬间,身体突如其来爆发出了强烈的异样感。
他先是感到心脏像惊恐发作般心率飙升了几秒钟,这一过程令他控制不住地大口大口急促呼吸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头如同被打了一棍子的闷痛与恶心,他的脸色短短几秒钟就变得苍白,立刻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麽,高反终于来了。极力调整呼吸,杜若凡伸手去抓车後备箱里的氧气枕。坐在他身旁的姜丹铅当即也反应过来,把氧气枕垫在他脑袋下面接气管,回头冲外面大声道:“坏了,若凡缺氧了!”
姜银姣骂了句脏话,用藏语和加油站的工作人员急躁地说着什麽。那人探头往车窗里看了一眼,边比划边飞快地回答起来。杜若凡头疼欲裂无暇顾及,每次吐气都像把刀片吸进了身体里,肺疼得要炸开。他最清晰地感受就是自己要死了,氧气枕正渐渐憋下去,姜银姣跳上驾驶室,车像弹簧冲了出去,她边猛踩油门边喊:“太短了太短了!”
杜若凡眼前已经开始发白,他不由自主攥着姜丹铅的手腕,姜丹铅别扭地半跪半趴在後排座椅上,心一横,用手捂住杜若凡的口鼻强迫他调整呼吸的节奏提高血氧。然而接着就是眼前由白转黑,他听见双生子嚷嚷着什麽,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思绪再回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墙皮脱落的天花板白漆。杜若凡先是呆呆地盯着吊灯看了几秒钟,才感觉到意识和头痛一起争先恐後地挤进大脑里。他不受控制地眯了眯眼睛,发觉自己戴着氧气罩,手上扎了补液用的输液针。
姜丹铅的脸从正上方冒出来丶皱着眉。眉心小小的褶皱让杜若凡忍不住擡手想摸摸,还没来得及动,姜银姣也冒出来,随即转头喊道:“医生,他醒了。”
顺着声音,他看到床边不远处坐着个中年左右的女人,睡眼惺忪丶套一件迷彩作战棉袄。她看了看床头的仪器,把椅子托近一些,盯着杜若凡看了片刻,说:“体征稳定了,我把面罩换成氧气管了。”
她说着站起来,动手把氧气面罩换成管子,双生子站在旁边不由都举起手想要帮忙,平添几分碍手碍脚。医生换好氧气管,敲了下旁边的检测仪:“别吓自己,没那麽严重。”
杜若凡看向她手底下的检测仪,心率比平时略高些,血压血氧基本正常。他还是头疼,想坐起来,但没有力气。医生从迷彩棉袄的兜里摸出一袋头疼散递给姜银姣,“走廊上饮水机里有水,给他冲了。”
姜银姣跑出去,姜丹铅这时才松了口气,斜坐在床边,拨了拨杜若凡额前凌乱的头发。女医生看了会儿仪器上的心率,转头冲两人说:“高反没那麽严重,你是惊恐发作了。有服药史吗?”
杜若凡摇摇头,想回答,嘴唇干得一动就要裂开口子。不等他说话,女医生从口袋里摸出圆珠笔,撕下半张病例写了串电话号码,递给姜丹铅:“我是驻地医生,姓张。”
她站起身走了,姜银姣端着小一次性纸杯回来,和她匆匆点点头算是道别。
喝完小半杯苦到发涩的头疼散,心跳还是狂乱地充斥在整个胸膛中。杜若凡自觉是个状态稳定的人,之前确实没有过惊恐发作的经历。双生子一左一右在他床头坐着,像两个门神。他缓了好半天才终于打量起周围环境来,看样子应该是在医院的急诊室,明亮刺眼,但也很简陋。
姜丹铅看那半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串手机号和女医生的名字。这个女医生五官的起伏不像当地人,皮肤被风吹日晒锉磨得同样粗糙。说话带一点点口音,但不重。
“好像是医院里醒着的唯一一个大夫。”姜银姣接过字条晃了晃,“她跟我们说你醒了以後可以去科考保障基地住宿。”
杜若凡试着自己坐起来,姜丹铅扶了一下,把枕头垫在他背後。也许是他不相信那些显示着数据的仪器,又或许只是出于本能,他把头贴过去听那胸膛下面的心跳声。碍于姜银姣就在旁边,两人的关系暂不透明,杜若凡只摸了摸姜丹铅的脑袋。
如果可以的话,杜若凡现在只想和姜丹铅头挨头躺在一起睡一觉,不过姜银姣没有出去的意思,姜丹铅也已经起来了。三人等那瓶液体输完,来拔针的换成了一位护士。出去时路过值班室门口,见玻璃窗後帘子半拉着,张大夫披着那件迷彩棉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身前立着一张用汉藏双语写的纸壳,上面写着:急诊敲窗。
还住在双湖县上的人已经不多了,这里的建筑仿佛被时间暂停在数十年前刚开始建设的样子,连最基础的公共设施都没多少,只是个临时的中转站。最豪华的建筑便是医生所指的羌塘科研保障基地,其实算是个宾馆,里面意外得还挺豪华,刚刚落成,配有高压增氧设备。
总算能把氧气枕卸下来,杜若凡横着躺在床旗上动弹不得。这时高反的难受已经缓解了一大半,就剩下心跳得人很慌。他眯着眼睛休息了会儿,听到姜丹铅过去洗澡,有些不放心地过去敲门:“洗澡容易高反哦。”
姜丹铅把门开了条缝,水不够热,未升起足够的雾气遮挡他的身体。
“放心吧,山脉中海拔很高的地方不少。”
猝不及防瞥见他的身体,虽然在草原上亲手触摸过他隐在衣物下的柔软皮肤,杜若凡还是不自然地侧过身子。他摸了摸鼻子,小声说:“别洗太久。”
“饿。”姜丹铅可怜巴巴说。看着太可怜了,让人想咬一口,杜若凡干脆关上门眼不见心为净。他隔着门板道:“我去问问银姣,看样子外面肯定是没饭吃了。”
姜丹铅闻言把门又重新拉开,探出半个脑袋:“你还是老实坐下吧,我和银姣商量过了,在屋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