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死得那么早?”
“因为……爱生气的人一般都死得早……”
正在颠簸着通往市区的大巴车上,阳光刺得人睁有点儿不开眼睛,正说着话,宋行简猛然把脑袋转到了另一边,结束了这场对话。
冯月出默默在心底加了一句。
你瞧……
冯月出对火车不算陌生了,她每回坐第一件事都是买斤橘子,不仅吃了解乏不说,还能把橘子皮罩到鼻子外面,火车上什么气味都有,闻着不舒服。
但是她们这回临时定的决定,没有提前买票,宋行简还行,他有军官证可以优先购票,当然他的所有手续都是严格遵守相关制度,无半点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
冯月出就需要跟普通群众一样在窗口排队买票了,没有直达的了,她只能先买短途票,之后再补,这也就是说她没有座,得站十三四个小时,那时候通北京的火车还没有快车,只有那种站站停的慢车。
总之挤上火车非常不容易,宋行简肯定让冯月出去座位上,他站在靠车尾的地方,站得很直,远远看去跟棵小白杨似的。
冯月出屁股还没坐热乎就来找宋行简了。
“你座位呢?”
“有个怀孕的大姐,肚子挺着跟座小山一样,我让给她坐一会儿。”
“思想觉悟真够高的。”
“我来找你有正经事儿的。”
“说。”
火车上冯月出对面坐了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手指头有五根胡萝卜那么粗,一张嘴就有很重的鼻音,他一上来就摆弄自己的随身听,没一会儿就开始炫耀,说自己是搞外贸的大款,这随身听是日本最贵的那一款,还说日本的电器是全世界最好的。
冯月出就不爱听了,她讨厌小日本,但觉得自己知识不够丰富,没准说不过人家,就气势汹汹地来找宋行简了。
“你说,日本的电器是最好的吗?”
“当然不是。”
世界上电器种类繁多,不是全面领先可以不算。
“我们家的冰箱是哪个国家的?”
“……德国……”
“那就行!”
宋行简松了口气,又升起对冯月出学业的担忧,她自学的速度也太慢了,怎么还没到二战爆发。
第40章北京北京
冯月出蹭了蹭了玻璃,把窗上的雾气擦干净。
看着雪地里的那只灰兔子前脚一缩后腿一蹬,像颗炮弹一样弹射,溅起来的碎雪连成了一条线,但很快又被哐当——哐当——行驶着的火车落在了后边。
天边泛亮了,冯月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又饿了,明明每顿饭都没少吃,还在火车上吃了好贵的盒饭,但你别说,真好吃哇,油亮亮的红烧肉,清炒的蔫巴青菜,还有脆爽的酱黄瓜,冯月出还吃了宋行简盒饭里的鸭腿,他嫌调料味太重,真是毛病多。
冯月出精神头特别好,也可能跟她的生活习惯有关,她每天都要睡十分充足的觉,中午还要眯一下,所以偶尔几天休息得不好也不会对整体造成什么影响。宋行简就不行,他神经经常衰弱,每天又睡得晚醒得早,所以冯月出总担心他身体出问题,万一真出了问题,他连六七十岁都活不到呢!
冯月出很珍惜坐火车的时间,毕竟一年也就坐那么两次,应该说她对生活中的大部分事情都保持浓烈的兴趣,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
她真觉得很好玩,她爱观察身边陌生的一切,从身边路过的每一个人,这次擦肩而过大概就是她们彼此这辈子唯一的交集,多么神奇!
神奇在哪?没人理解,宋行简也不理解,宋行简加钱买下了旁边的座位,此时他高大的身子正微微佝缩在小小的椅子上,脑袋慢慢向着冯月出的方向滑——
乍一碰到时皱起眉全身僵硬,然后又很快舒展开,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靠着冯月出当然舒服了,她身上不少软肉。
冯月出翻了个很大的白眼,真的是,他看起来跟喝露水长大似的,但人其实重的要死!把她肩膀压得都麻了,像没信号的电视,长满了雪花屏滋啦滋啦响的那种!电视,开春买不上电视了,哎。
但一瞥过头去,目光就扫到宋行简那两根快要划到太阳穴去的剑眉。
哎,算了,麻就麻吧。
“旅客同志们请注意,开往北京的火车即将……”
播报前会放一段东方红的旋律,冯月出听到旋律就把宋行简摇晃醒,然后一遍遍检查身上带着的包,来回数了好几遍,她是那种出门前一晚会打开包检查好几次证件、证明、各种材料的性格,总是疑心是不是落下了什么。
“哎,这马路怎么这么宽,你看那个汽车怎么怪模怪样……”
冯月出眼睛亮晶晶的四处看着,觉得首都就是不一般,她见到一块公交站牌都要停下脚来看看,上面写着她在书里才看到过的站名,什么王府井、天安门、东单西单崇文门……
这种感觉让她心荡神驰,但又不得不关照身边好像病恹恹的宋行简,他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只是皱着眉毛。
冯月出出了火车站就叫饿,兴致勃勃买了路边早点摊子的吊炉火烧,刚出炉的空心火烧现烤现吃外酥里嫩,宋行简推荐她加了卤牛肉,香喷喷的肉汁浸透了酥皮儿,一口咬下去,果然是绝!
反正也买不起电视机了,所以她决定破罐子破摔最近先不攒钱了,就又给自己买了三毛一个的袋儿奶,小摊贩从放着棉被的保温箱子掏出来,还是热乎乎的,真神奇,冯月出只见过瓶装着卖的奶。
好喝,香醇,还带着一点点鲜奶自然的奶腥,路边有骑自行车的刮碰到了行人,支上自行车就开始吵架,骂人的话一套一套的,好像收音机上听到的语言节目,冯月出叼着奶,听得快要入了迷。
被宋行简拎着小辫子拽了出来。
“别什么热闹都凑。”
冯月出不反驳了,她觉得自己以后还是不要总说道宋行简了,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下长大,宋行简应该也有几把刷子,指不定在心底怎么编排自己呢。
但这个冯月出就想错了,严格来说宋行简在北京生活的时间并不算长,对于这儿没有太多的归属感,或者也可以说,他对哪儿都没有什么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