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随着顾警官的来访,纯洁的校园立刻变成谣言滋生丶成长丶满天飞的沃土。等和春回来,同学间窸窸窣窣的低声讨论就萦绕在他耳边挥之不去,一早上两节课,他就听到了诸如“二奶”丶“犯法”丶“杀人犯”丶“活该”……等字眼若干次,就连曾经的小弟现在也敢公然说“你爸杀了一坑的人”,他在诧异谣言构思之荒唐大胆的同时,一股热血上脑,二话不说去掐人脖子拼命了。
所有胡说八道的都该死。
这当中,班主任那句“你爸本来就劣迹斑斑,现在这样也是罪有应得,你还是个孩子,不要走你爸的路子,好好做人”最为可恶。里面每个字都不是脏话,单个看都不含什麽侮辱的意思,可拼起来听就格外恶心。
和春觉得再被她教一天,自己都会爆炸,要麽被她弄死,要麽弄死她。
他拖着书包离开学校,在出校门的时候熟练地运用自己平时逃课用的法子避开校警室的视线,轻松越狱。校门附近全是各种各样的文具店,兼备零食店的功能,他摸摸口袋,又搜搜书包,把里面的钱全部翻出来,换了喜欢的油炸食品,也不吃,拎着走了。
一直走到城北的别墅宅子。
走近那大房子的瞬间,他就感觉到那里跟以前不一样了。空气莫名有股呛人的味道,他站在门口,一呼吸鼻子就酸起来,泪水鼓胀眼眶。钥匙还在书包里,他反手就掏了出来,却呆了好半天都没开锁。茫然四顾,发现房子门前的空地上还插着燃尽的蜡烛,看痕迹,还烧过纸钱。最近下过雨的,纸钱灰烬和泥土融在一起,灰灰黑黑的。
那是祭奠他父母的。
睫毛一眨,眼泪就滚下来。他攥着钥匙坐在门前,哇哇放声大哭。他无忧无虑嚣张跋扈地活到八岁,突然感到自己卑微,突然明白悲伤。他想他的童年这就过去了。
中午,他又拎着校门口买的小零食回到根竹园,比正常放学的曲景明还早了些。陈老太和往常一样在厨房做饭,听到大门响声,头也没回,就高声督促:“先洗手,谁不洗手我打谁!”
回应她的是一阵安静。她这才狐疑地扭头看院子里,只见和春站在当初摆过和永联夫妇尸体的葫芦架子下,盯着地面,呆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出事情以後,他从来不靠近那里,眼下情景乍一看,怪吓人的。
陈老太从窗户探出脑袋,喊:“傻大春,你干嘛呢?”
她擅长给孩子起花名,继成功让曲景明接受“拖油瓶”三个字之後,现在和春似乎也认可了“傻大春”这个称呼,他擡眼望去,说:“不干嘛,想看看。”
这麽一听就更加毛骨悚然了。陈老太亲自从厨房跑出来,把他拉开,一脸忌讳:“不要跑到那种地方去,小孩子容易沾不干净的东西。”
和春看着他:“大妈,你也觉得我爸不干净吗?”
陈老太是个表里如一的人,对谁都不惮于表达自己对和永联的厌恶及抱怨,她在围裙上擦了一把手,摆了一脸蔑视鄙夷:“你爸干不干净,都是个人渣。你就是他人渣的结果!不过……”她又擦了一把手,确认手上没有油了,才拍拍和春的肩膀,“他怎样都是你爸,别人怎麽说他都行,你不能那麽想。”
和春被暗戳戳的恶意攻击了半个早上,受不了。现在陈老太直戳戳恶狠狠地骂他爸,他反而觉得痛快。一股莫名的情绪冲上心头,一吸鼻子,感觉又要哭出来。
陈老太显然没空搭理他的情绪,相比这个小孩儿,她还是更惦记锅里的菜,撂下一句“别往那个架子走,过两天我让人拆了它”,就往厨房跑。跑了一段,想起什麽似的,又回头来,抢过和春手里的零食。
“这什麽垃圾食品,以後不许浪费钱买!”她嫌弃地看看那油炸过的莲藕串丶油豆腐串丶豆皮串丶花椰菜串。。。。。。收走了。
半个小时後,这些东西都改装重炒,上了饭桌。
这天的事情,最後以和春被和容一顿揍收场。这都要赖和春那个死揪不放的班主任,跟着家长上门来,非要亲眼看到家长给孩子一顿教训不可。和容无奈,只得操起厨房的竹扫把,从里面抽出一根竹枝,业务生疏地刷了和春屁股两把。
和春一阵嗷嗷鬼叫。
老师看了一顿家庭体罚,又蹭了一顿陈老太的午饭之後,自感面子上过得去了,便心满意足走了。和容捏捏虎口,看着这个老师的背影,问和春:“听说你不想读书了?”
和春看了一眼曲景明,曲景明这个告密的没有一点心虚,淡定地接受他眼神谴责。鉴于屁股上还有竹枝留下的伤痕,他没敢嘴硬,迂回地说:“说说气话而已,不是真心的,都怪那个老师太嘴贱了……”
“对。”和容接口,“嘴贱,智商也低,你不能再给她教了。考完段考我就给你转班,你考好点,我好办点。”
和春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