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已近晚食时间,小贩挑担卖杏仁茶和豆腐浆,两头各备一口大铁锅。下面生煤炉,上面置一筒形圆锅,外面用竹皮包扎隔热,又镶上有花纹的黄铜皮,很是清洁美观,使人一见就有好感。潇洒小道士和小贩夸夸:“干净哦,好看哦。”
小贩摸出来一颗糖给小公子,听了乐呵呵地笑:“小公子,我们这四九城的小贩,都要将家伙用具收拾干净了好看了才敢出摊。”又问:“小公子,喝这茶,好喝吗?”
“好喝。谢谢叔叔的糖。”潇洒眼睛亮亮的,一副老饕评价美食的范儿:“杏仁茶是锅里现熬的,又热又稠,里面还有一点桂花。江南没有的味道哦。”
小摊贩笑,众人都笑。十二阿哥摸摸弟弟的脑袋:“因为杏仁出在北方,而杏仁茶里提味的是那少数几颗苦杏仁。”
潇洒一副“懂了”地点着小脑袋,众人都是放松地笑。十四阿哥因着刚刚的事情,很是抱歉地和十九弟说道:“今儿不能去四哥家了,我们要将这几桶鱼送给其他哥哥,每一个哥哥家里,最后是二哥家,好不好?”
“好哦。”
小道士很是稳得住,哥哥们不说,他也不问,乖乖巧巧的模样,看得哥哥们和侍卫们都是心里暖烘烘的,又是心疼。
九阿哥找来的时候,恰好他们歇息够了起身要去工部,九阿哥给了杏仁茶的钱,从十四阿哥怀里接过来胖弟弟,和他们笑呵呵地问着钓鱼的具体玩法儿,只字不提刚刚的事情。
对面一个院子里伴着琴声,传来一段歌词:
公鸡头,母鸡头,抓住一头说一头。要搅搅得烂烂的,要说说得酸酸的,要扯扯得宽宽的。天上望,满天星。屋里望,点的灯。墙上望,挂的弓。弓上望,落的鹰……
户部和吏部的人玩着积木拼图,喝着鱼汤,鱼汤里还有畅春园里种的小辣椒,热辣辣的,暖心暖胃通体舒畅。兵部里头自然也是。四贝勒满以为三个弟弟去一趟户部,晚上就一起回家一起用鱼汤,哪知道户部会发生那般事情。
他也顾不上喝鱼汤了,先派人去宫里请太子出宫,自己骑着两轮车直奔大郡王家里。
大郡王刚到家进了大门,一见到冰山弟弟那张脸就从漆黑变成煤炭本身。
“你来送钱的?”大郡王就这一句话,跟谁都欠他几百万似得。
“大哥,你的六十万两银子花哪里去了?”四贝勒皱眉,“大哥你带兵打仗在外,按道理不应该缺银子花。大哥你先还钱,银子不凑手需要多少兄弟们帮你。”
大郡王冷哼一声:“是不是考虑太子殿下在宫里你不好直接进去,下了帖子要太子出宫去你家?”
“……大哥,弟弟们也是关心哥哥们。”四贝勒习惯了大郡王的说话方式,并没有什么情绪,“大哥,这事情闹开了,银子是必然要还的。弟弟估计,明儿汗阿玛就会问起来。”
听到这话,大郡王那火气就压不住,直冲四贝勒而来:“今儿午膳后我进宫,见到老八老九老十三、礼部的人一起,和汗阿玛说过年的银子费用,老十三就邀请我来户部坐坐,你说,是不是你给老十三出的主意要坑我?”
大郡王越说越气,眼看就要对四贝勒动手:“老十三没有那个胆气,更不敢算计太子。太子今儿来户部就是看看户部官员,代表皇上来劝告一番大过年的不要催债……”说到这里,大郡王举起来拳头,凶狠地威胁四贝勒:“你说,是不是你们商量好了,要闹大事情?兄弟中就你脾气最拧巴眼里不容沙子!”
四贝勒眼见大郡王这模样,也生气:“大哥,你们借银子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怎么算计太子和你?”
大郡王一愣:“难道真的是巧合?还是王鸿绪今天吃了豹子胆?”
四贝勒也觉得今天的事情太过于巧合,可你要说这是算计好的,又不大可能,谁能想到今儿太子和大郡王会一起去户部?
思及孙主事和王鸿绪,四贝勒面容一冷:“孙主事的事情,大哥或者应该给一个说法。孙主事是一个好官。至于王鸿绪,大哥你应该问八弟。”
大郡王那拳头就维持不住了。
王鸿绪一开始和八贝勒的关系好,应该算是大郡王一方的人。但是大郡王也有道理:“这半年来发生太多事情,你不知道?”现在臣工们对于站队哪个皇子的事情都重新考虑,除了各家皇子们的铁杆外,都在观望,尤其汉家大臣们。
无他,十九阿哥出现了啊。
可是说到这里,四贝勒直接生气了:“大哥,你认为此事和十九弟有关?大哥你是不是糊涂了?”
“我……”大郡王理亏,拳头放下来,干巴巴地解释:“我不是说这事情和十九弟有关,我是说,现在王鸿绪和老八,估计也就一个面子情了,这伙人本来就是油盐不进的骨头硬着又油滑着,现在……”连太子都要不跟了,都变成保皇党或者保护十九阿哥了。
“你自己有眼,你看不到?”大郡王一瞪眼。
“弟弟看到。”四贝勒也不示弱:“可是大哥,皇上是皇上,太子殿下本就是太子殿下,皇上是君,太子殿下是半君,臣工们这样做哪里不对?”至于十九弟,人有亲疏远近,他们大都和千年汪家有着各种各样的姻亲关系,亲近十九阿哥不是正常?十九阿哥只是一个孩子,又不用顾忌什么站队问题,多好?
大郡王一噎。
“大哥手上没有银子,你先借大哥一点,大哥再凑一凑,尽量在年前还上。”
四贝勒一噎:他真不知道太子和大郡王怎么会缺银子缺成这样!
“我会要福晋送银子来,大哥你要抓紧点,这事情不能拖延。”四贝勒留下一句话,不放心地骑车离开。
大郡王说对了,四贝勒就是顾虑他今晚上要和太子长谈,担心自己进宫不方便,派人去请太子要太子出宫。太子正在毓庆宫发火,听到四贝勒请他出宫,急需要有人说话的他当下就骑车出了宫。
四福晋派人去给大郡王送去五万两银子,又派人给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各送去五万两银子,面对家里归零的账本轻轻叹气,亲自去小厨房看看今晚的晚食,十九弟一行人刚送来的大鱼宰杀情况,嘱咐一番,心里还是不安生。
四贝勒和太子在书房里,喝着鱼汤,吃着炖鱼、红烧鱼、煎鱼……的全鱼宴,三杯酒下肚话题打开,四贝勒很容易地劝说太子答应卖了园子:园子的事情已经爆出来,不能留了。太子欠钱的事情爆出来了,太子不还钱,大郡王也不还钱,宗室老臣们更不还钱,这催债的事情就黄了,等之前还钱的臣工们闹起来,比之前没催债的时候还糟糕!重点:今天户部的事情瞒不过皇上,太子抓紧想想怎么应对皇上会有的暴怒,拿出来积极改正的态度才是正理。
太子胸闷,喝着热辣辣的鱼汤,心口也是辣辣地疼。喝醉的太子晚上住在四贝勒府上,一夜里怎么也睡不着:所有的道理他都懂,可他就恨这些人凡事都盯着他!王鸿绪不就是仗着大郡王和八贝勒的势,才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地不留余地,毫无人臣之礼?而自己夹在皇上和群臣之间,是君是臣,也不是君不是臣的,但凡稍有不是就被放大一百倍,皇上训斥,群臣失望,大郡王那一伙人还会群起而攻之。
太子在被子里翻个身,恨恨地想着:我这个虚名儿太子当得,实在是无趣。
一夜里翻来覆去的,光听着更夫打更的声音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等到自鸣钟响了五下,太子睡眼惺忪地勉强爬起来,胡乱洗漱了,见四贝勒前来请安,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睁开,轻轻一叹:“我要赶早去给皇上请安。你抓紧时间去见老十三,告诉他我们昨晚的议事,从孤这里起,不管是谁凡是欠银子的一个不饶,到一月底清完,看那些杂种们怎么说!”说着话,他早膳也不吃,带着毓庆宫侍卫太监骑车一路进宫,得知皇上还没起,去毓庆宫里眯了一会眼睛,赶紧又来乾清宫等着。
此时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皇宫里头,各宫的太监管事们都在指挥着小太监在清扫庭院。有的擦窗户,有的熄灭屋檐下的宫灯。乾清宫里也是,领头的宫人是梁九功的干儿子。太子进来偏殿暖阁里,皇上盘坐在炕上。下边阿灵阿、马齐、张廷玉依次站着,再下边有一个跪着的官员正在回话,他默默打千儿行礼,站在一边。
“拨了十万石粮食去赈灾,只有两万石进了灾民的口……”皇上没有理会太子,那张龙脸阴沉沉的,面对三个值早班的南书房大臣叹气道:“贪墨之风如此横行,百姓何以为生?还有半个月就是过年了。”
阿灵阿、马齐、张廷玉说了什么,太子听到,又没有听到,早膳没吃,肚子里此刻饿得慌,好似专门要他感受一下灾民的饥饿一般。
今年的冬天很冷,一般不下雪的南方也下来大雪,苏北一带不少房屋都叫大雪压塌了,庄稼也冻坏了,偏偏还大雪封路,好不容易运进去的粮食,居然被一层层贪污的,只剩下两万石,这大过年的,老百姓的这个年该怎么过?
皇上吩咐今天的早朝免了,叫来相关的官员专心处理这个事,墙上的鎏金珐琅小鸭子自鸣钟一下一下地走着,太子就感觉他的肚子更饿,耳朵不听使唤,鼻子闻着香炉里的龙涎香,身体轻飘飘的好似要升仙一般。
乾清门门口,赶早来上朝的一波官员们有的进来参与议事,有的回去衙门,有的回家……王鸿绪和许嘉俊一个眼神,简单如常地寒暄两句话,抬脚跟着小太监进去乾清宫。
孙主事是一个主事,日常和许嘉俊这位工部主事也有点交情,笑着问道:“不知许主事可有借银子?”
许嘉俊笑容儒雅清隽:“当然有借。”
他们身边另外一个主事听了,无奈地笑:“我也借了。许主事你是不用愁还银子的事情,可否请你帮个忙?我这里有一副唐伯虎的画,八折给你。”
孙主事指着他笑道:“你这银子花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