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贝勒因为弟弟这份依赖之情笑了出来,抱着弟弟,轻轻哄着:“你十三哥有事出城了,四哥在这里陪着。十九弟再睡一会儿。”
潇洒于是又睡了过去。
外头夏雨倾盆,噼里啪啦地打在人间,好似天地都呜咽着。门窗禁闭的屋子里,一灯如豆,昏暗沉闷。屋檐上的雨滴有节奏地一滴一滴,滴滴答答的,似乎是哭泣。
潇洒昏迷了两天,勉强坚持散步用饭洗漱,到第三天就开始头痛,伴随发烧和整个身体的疼痛。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花的第一个症状,下一个迹象就是皮疹。到时候烧的更厉害,越烧身上越疼,越疼身体越虚弱,对天花的抵抗力越低,加上吃不下东西和呕吐……皇上冒雨赶来,抱着他的十九阿哥,紧紧的,生怕一松手,他的十九阿哥就和四年前一样,不见了。
潇然道长根据师父和很多大师的来信,根据师弟的身体强度,要大胆地联合太医们研究一个药方,一连3天没有合眼没有休息。
五贝勒府里,有皇太后派来的人监督开始审查。
户部里,八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一起商议好,先要自己在户部待下来,维持户部的情况不恶化。根据法兰西路易国王造宫殿的急需,研究意大利的玻璃,与放大镜和测谎仪一起售卖。
四贝勒要去求皇上给自己一块地,给十九弟造儿童乐园。和九阿哥一起去求皇上。
给一块地很好,皇上很欣慰地答应:“你们兄弟处得好,汗阿玛也高兴。”
四贝勒又说:“儿臣谢汗阿玛。儿臣再请汗阿玛下旨找寻民间高人,能要车车自己动起来的匠人。”
皇上一愣:“车子自己动?小十九要的?”
“是。汗阿玛,儿子答应十九弟,一定要造出来。”九阿哥面对皇上,第一次没有胆怯恐惧的不敢说话,“儿子知道这属于不务正业,就请汗阿玛说明,这是儿子给家里小弟弟找玩具。”
皇上默然半响,神色哀伤。
“去吧。他喜欢这些稀奇物儿。”
皇上这样轻松地答应了,要两位皇阿哥都难受得落泪。
悬赏令公告天下,前来投奔的人很多很多。民间多高人,二十年前扬州的黄履庄就曾经造出来一辆“双轮小车一辆,长三尺余,可坐一人,不须推挽,能自行。行时,以手挽轴旁曲拐,则复行如初,随住随挽日足行八十里……”的小车车,李光地等大臣都和皇上提起这个事情。
皇上当时正急着招人造新大炮打仗,心里又到底对汉家人在这方面的才华警惕着,没有做出回应,没想到……皇上坐在十九阿哥的床前,无奈地笑:“汗阿玛听说,那出走的黄履庄找到了,接下悬赏令找来了,汗阿玛这次因为你,这面子是真没有了哦。”
潇洒动动手指头,给予回应。要皇上又红了眼眶。
确诊天花的第四天夜里,五贝勒府里传来消息,小三阿哥熬过天花的第二波发作,患了天花并发症之一的角膜溃疡,很可能导致失明。
潇然道长缓缓地从药房出来,抱着师弟出来晒月亮。
潇洒从昏迷中醒来,一抬头,就看见刚下过雨的夜色乌沉沉的,一枚六月下旬的弯月亮,白光光的,高挂在天空上。一团乌云飘过来,遮住一半儿,又遮住另一半儿。
潇然道长说:“月亮是一个顽皮勇敢的孩子,长了长长的腿,爬着那乌云,先是一个白道儿,再是半个身子,渐渐地爬得高了,便满盈了。”
潇洒果然开心,消瘦的脸上有了笑模样,眼睛亮亮的。
“师兄,月亮和潇洒一样顽皮勇敢。师兄,月亮里的仙女,和秦淮河边的姐姐姨姨们一样好看吗?”
“一样好看。月亮里,墙是玉做的,地是金子打的,月亮里的仙女喝风饮露,都好看。”
潇洒乐了:“潇洒要去看仙女。”
“好。师弟去看仙女。”
这个夏天的夜,月牙儿放着一点光,仿佛在乌云里顽皮又勇敢地跑动,带着点雨后湿气和夜晚寒气的一钩儿浅金。
皇上听完暗卫的汇报,起身看着天上的月亮。那一钩儿浅金好似着了火一般,要皇上又想起行宫大火那天的月亮,也是这样的顽皮清冷。
第二天下午,所有人聚在一起,听潇然道长、老御医们,慢慢讲述这个方子的可实行性,都是沉默。
能战胜天花,不会有那那舌头上的、脸上的、全身上下的红红的皮疹出现,也不会有又痛又痒的疱疹灌浆、脓疱,更不会有脓痂干缩、破裂结痂成痂盖脱落,留下疱痕,俗称“麻点儿”。
——可它对人的要求很高,不停地运功,一呼一吸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练功,利用练功之时极其难得的顿悟,引发的天地馈赠,进而修复身体,战胜天花。
中间不能有一刻停顿。
必须达到顿悟的境界。
其中的风险之大,大到皇上失去声音。
皇上突然发现,他的人生,就是这样的不断做决定,生母去世前停止用药续命、元后临产保大保小,皇祖母至今没有下葬……现在到了他最愧疚的,最珍视的十九阿哥。
潇然道长知道皇上的心结,担心皇上心魔加剧,提议道:“皇上,贫道问一问师弟。贫道认为,这个决定,有师弟自己来拿。”
皇上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十九阿哥潇洒小道士,必然会答应。
潇然道长拿着毛巾给师弟擦擦脸,试试额头的温度,强行唤醒他。
“不光能成功地战胜天花,还能彻底打通任、督二脉,将之前你王爷爷和林爷爷传给你的功力消化,也不疼。但这要求极大的悟性和坚持,以后练功就是和呼吸一样伴随着师弟的生活,好不好?”
潇洒困倦地眨眼,昏沉中看着紧张的师兄,看着屏息等候的皇上和皇子们,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潇洒没听清,但他乖乖地答应:“好。”又说,“师兄不要担心。”
潇然道长抬手捂住脸,再也克制不住那份心痛。
皇上安静地看着又陷入昏迷的孩子,好似看到当年这么大的自己,也是这样躺在福庄里。又好像看到当年的太子,也是这么大的岁数,躺在自己的面前,一身的痘子,脓水。
老天爷在惩罚爱新觉罗家,那都换到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不行吗?
后宫里,皇太后在后宫里念佛面色哀戚地祈祷:佛祖、长生天在上,爱新觉罗家的厄运又要来了吗?多铎王爷因为天花去了,先皇因为天花去了,皇上和太子熬过来了,现在又轮到我的另一个孙儿,难道爱新觉罗家的好儿郎们注定要经历天花吗?换到老婆子身上来,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