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导航换了两三部地铁,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老式小区。矮矮的墙面已经斑驳,最高六层没有楼梯,目测是八十年代分下的老工房。陈鑫慢慢地爬上六楼,T恤紧紧地粘着背,这低气压逼得汗水都格外黏腻。
当方雨沁打开门看到陈鑫时,小姑娘直接当机在门口。
“你你你……你怎麽找到我家的?”
“聊聊吧?”
陈鑫被请进屋。他踏进房门之後,发现这个家里的家具少得可怜,房间也很逼仄。地上书散了一堆,估计都是她的课本作业。
“屋子很乱,不好意思。”方雨沁给陈鑫找了把椅子,倒了杯水,随後蹲在地上继续整理那堆书。
半晌,她听到心上人那个孤单冷清的嗓音:“对不起。”她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将掉下的碎发捋往耳後:“你不用介意啦,其实我早就打算转校了。”
“为什麽?高三转校对你很不利,而且很多学校还不一定收。”
方雨沁站起身,找了一个小凳子,坐在陈鑫身侧,静静地看着自己两年下来的所有学习资料。过了好久,终于开口:
“我家的条件,你现在看到了吧。我是农村户口,这房子也是借的,每个月要付房租。”
陈鑫大感意外。
小姑娘被他的表情逗乐:“哎呀,课代表你眼睛也能瞪成这样哦!”笑了一阵後,她继续低诉,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我为了不让别人发现我是农村的,费了好大的力气学的上海话。谁都听不出来。有时候开家长会,我都跟别人说,爸爸妈妈都是大企业里做,很忙的,只好请家里的亲戚来。”
陈鑫默默地看着他,不做声。
“然後啊,我就发现我跟周围女孩子的差距越来越大,他们动不动就去逛街,买东西,吃一百多块的饭店,我根本没办法跟他们长久地做朋友。”
“嗯。”
“我就想了个办法,把爸妈给我的补课费私吞了,不去补课,拿着这个钱跟他们交朋友。谁也发现不了我的条件。”方雨沁眼里逐渐又有些亮闪闪的,眼泪就跟这天的雨一样,酝酿着,酝酿着,不知何时突然掉落下来。
“然後我就觉得很对不起爸妈哎。他们那麽辛苦,我却不好好读书。”
陈鑫闻言很不好受。周洋好像也是这样,总是在自己和父母之间摇摆,在漠不关心的表情下,藏着深深的矛盾与自责。但这并不是他们的错,谁也没有错。
“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我爸生病了,慢性病,每天都要吃药。他每个月还要交房租,上海消费水平又高,还要供我上学,我每学期还要交一大笔借读费,太贵了。”方雨沁轻轻开口,“读不下去了。我们决定学期末就老家,高三转回农村学校读。”
“有什麽我可以帮忙的麽?”
“哦哟,你能帮什麽忙呀!”她笑吟吟地看向自己的课代表。
陈鑫觉得女孩子还真是奇怪,一会儿要哭,一会儿又因为一句话笑了。突然,方雨沁话锋一转,说了句不着四六的:
“周洋人挺好的。”
“嗯?”什麽意思?
“他比你好。你别辜负他。”
陈鑫再次愣神。
“我找你告白,就是想在走之前了个心愿。我喜欢了你这麽久,我知道你喜欢谁。”小姑娘坐着小板凳,仰着头,看着前两天狠狠欺负过自己的心上人。
“我不会说出去的。”
终于,这闷了一天的黄梅天裂开了一道缝,天空送来了一丝风。窗帘轻轻地飘动了起来,有一下没一下的,自由自在。
日薄西山,陈鑫一个人走在斑斑驳驳的老居民区。树上的叶子沙沙摇摆,远处传来人家放的音乐声,隐隐约约,随风飘得很远。
这绿岛像一只船
在月夜里摇呀摇
情郎哟你也在我的
心坎里飘呀飘
……
陈鑫没来由地心头酸涩。他突然很想见周洋。想听听他的声音,问问他这两天过得还好不好。
他捏捏鼻子,快步走出小区,掏出电话。
“喂,洋洋。”这绿岛像一只船,
“我想你。”在月夜里摇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