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利用她。只有她重回花魁的位置,百花楼生意转好,我才有机会从这里脱身。
但同为女人,我也想救她。
不只救她,还要救困在这里的其他人——只要她们有心脱困,出去自食其力。
我想要双全的办法。
至少,能让她们免于卖身吧。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我硬起心肠道:“哭没用,有朝一日你从头牌的位子上掉下来,有的是时间给你哭,哭死也没人管你。你若真想死,我给你个痛快,可你若不想死,我也能帮你活出个样儿来——白妈妈大概已经告诉过你了。”
姚黄擡起头来,上下打量我一眼,“嗤”地一声笑出来:“听嗓音,以为是个十成十的美人;听你说话,以为是风月场里摸爬滚打过的老手。瞧你这身板,搓衣板都比你凹凸有致……还是个雏儿吧?还轮得到你教我如何对付男人麽?”终究是多年的头牌,衆人捧着惯坏了的性子,也不看看自己如今到底是什麽处境,一味贪图口头上的痛快威风。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又气又笑,笑着踢踢脚下,鹅毛扑腾起来:“俗话说,好了伤疤忘了疼,姑娘这伤疤还落了这一地,就又重拾起着架子来了?还以为自己如从前般风光麽?我纵然身段样貌不如姑娘,却不必被乌七八糟的男人摧残蒙骗。”
姚黄的气焰登时便被打压到尘埃里,与那滩鹅毛搅作一处。
她似乎不甘心,盯着我道:“你怎麽知道那人是什麽样的人?”
“这个简单。”我答道:“进门扫一眼你这屋子,笔墨纸砚琴棋书画都好好放在那,可见那人不是爱好风雅的,用不着你这些。可他既然用不着你这些,又何必花大价钱来找个雅妓,不去找普通姐儿呢?再看这桌上,他来找你,竟一个菜丶一壶酒都不点,恐怕囊中羞涩。没几个钱了还要来找你是为了什麽呢?是为了你这个人麽?只是我看你这满地衣裳,还有这浑身的印子,他好像待你不是十分怜香惜玉,那我就只好说,那人真是生财有道。至于为什麽偏偏盯上了你,而你又那麽乖乖上当,那就只有你们二人自己清楚了。”
她的骄傲来自男人而非自己,那麽灭掉她的骄傲,也只需要一个男人。
她紧紧地攥着被子,我看着那锦缎被面被她抓得如同一个老妇脸上纵横的褶子。
我不再说话。
这百花楼里四季如春,此刻初冬的风却似乎透过北窗的缝儿一点点渗进来,直渗透她骨子里。
姚黄咬着唇,似乎追忆往事,还有不甘心。
不管她有没有报仇的恨意,只要有不甘心就好。我要的就是不甘心。
她牙齿越咬越深,樱唇渐渐要出血,我见时机到了,作势转身欲走。
“你若愿帮我,我必重谢你。”她果然开口。
我站住,却并不回头:“你让我帮你什麽?又拿什麽谢我?”
她犹豫道:“你帮我登上花榜榜首,我没有别的东西,这房里的,不管价值几何,凡是归我所有的,你尽可以挑喜欢的拿去。”
我回过身来笑了笑:“好。只是,要我帮姑娘,姑娘得答应我,凡事不管自己喜不喜欢,乐不乐意,这接下来三个月里,都得听我的。”
姚黄杏眼微垂,又擡眼望着我,点了点头。
这般乖顺的美人,我见犹怜。
我问道:“你的大丫鬟叫什麽?”
她说叫暗香。
我便向门口唤了暗香:“去给姑娘找身素淡的袄裙来。”
暗香听命去了,我又向姚黄问了几句暗香的情况。这是她换的不知道第几个贴身丫鬟了,从前几个不是心太高就是手不干净。暗香懂规矩,只是有时不很赶眼色。
没关系,不赶眼色可以练,不懂规矩的人却是不能留。
反正我大概也没别的人可挑,白妈妈送到姚黄跟前的,必然已经是这百花楼现在最靠谱的丫鬟了。
衣服还没来,美人赤身坐在锦绣堆里,肤若凝脂,莹白胜雪。可惜了那些青青紫紫的痕迹,实在是煞风景。
我弯腰把地上的破布一条条一缕缕拾起:“衣服今天我替姑娘捡起来,若姑娘再这麽丢一次,就不必再见我了。”
等到从门里出去,将仲上前来搀我。他的臂膀来得很及时,我腿脚无力,几乎将一半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总算没有显出狼狈。
刚才跟姚黄磨那麽久,比我预想的时间要长得多。我等她的时间太长了。
希望以後的日子,她别让我等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