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的时候是一个人,现在又要重新加入一场战争,还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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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十二个月,定州城每月发一张花榜,挂在章台令府大门口,两棵十抱粗的大柳树中间。
定州城的娱乐场所不分高档低档都归章台令管,花榜自然也归章台令管。
有的章台令心黑,便在花榜上动手脚,逼得妈妈们送钱送姑娘,好赚个漂亮排名。
现任的章台令廉洁——本就是好官,得罪权贵後从京畿令贬作章台令来刻意折辱的——便一板一眼按姑娘们的身价。妈妈们报数字的时候,得把客人名字报上,虽然这名字不会跟着写在花榜上,但都是公开的秘密,妈妈们不敢在数字上轻易做假。
榜首当然是姚黄。姚黄的位子,稳如泰山。
我大概在第五位,榜单第一张中间的位置,不上不下。
这对没“开张”的新人来说,已经是开创历史。
白妈妈近来看我的眼神,就像海边退潮,坑坑洼洼的滩涂都渐渐露出来。
姚黄红了,百花楼人气爆棚。我先前承诺她的价值已经实现,剩下的价值是什麽,我们俩都心知肚明。她想拿到而我不给,她是会上前抢的。
我是时候按原来的计划准备跑路了,就算跑不了,也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再那样去杨柳房里,有银蟒而不能用,也就没了可靠的消息来源。如果我无所作为,恐怕到最後都连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那些天百花楼的丫鬟们都窃窃私语,说魏紫姑娘的“臭毛病”多了起来。
云锦的袍子,新做的,还没穿,洗脚时嫌擦脚的棉布太硬,就顺手将袍子扔给胭脂当做擦脚布;丈二高的紫红珊瑚送进来,顺手将小铜壶挂在枝上,“咔嚓”一声珊瑚承不住重折断一枝,水壶“嘭”地砸在地上,水花四溅烫着了,就生气发狠将整株珊瑚砸个粉碎——这东西,说句不要命的话,皇帝都够呛见过呢;人家喝牛乳这样的稀罕物,就算不稀罕得将碗舔干净也要喝个一滴不剩,姑娘却是一碗端上来,只用银筷子挑起最上头那一层薄薄的皮儿,剩下的都喂了桌上千两银子买不着的“紫气东来”建兰花儿……
我用力骄纵奢侈了几日,果然等来了一脸喜气的白妈妈。
我见了她就百般诉苦,吃的喝的玩的乐的百般不如意,一副被富贵迷住了心的模样。
白妈妈的眼珠子在我脸上转一圈,再转一圈,才捏着手帕子道:“唉,这话老身也不知该讲不该讲……说到底,那都是姑娘起初儿的志向……”说着又打量我。
我蹙着眉,把玩着腕上的白玉玛瑙串子娇声道:“妈妈讲罢,还有什麽不好讲的呢?”
白妈妈便道:“姑娘若想吃得好穿得好用得好,总得花钱。姑娘心灵手巧,有自己来钱的法子,可这点不过是杯水车薪,要想做那人上人,用顶尖儿之上顶尖儿的东西,恐怕还得……唉,姑娘是灵透人,老身不说破,姑娘也猜得到……这话老身不能说,不然外人还以为是老身逼迫姑娘……”
我心里好笑,面上却仍旧愁眉苦脸,眼睛里还要带点神采,那神采闪一闪,还要再黯然下去。我低下头道:“妈妈再容我想一想。”
白妈妈拍拍我的手道:“我就知道姑娘聪明,早晚有这一天。”
又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以姑娘的才干,能把姚黄捧到天上,姑娘若是自己愿意做,那还不得‘天外有天’?”
我红了脸:“妈妈说什麽呢,我哪里赶得上姐姐万分之一。”
白妈妈自认是千年的狐狸,什麽看不透,笑嘻嘻道:“姑娘看上了谁?可是萧二爷?依老身看,萧二爷送来的这满屋子珍宝,姑娘用惯了,再要跟别人过苦日子是万万不能的,不如便——从了二爷?”
我故意忽然冷了脸,将她吓一跳:“妈妈这是动了心思把我卖人丶逼我接客了?”
想必是萧世祯在白妈妈那里早就垫了话,白妈妈连忙赔笑道:“姑娘怎麽还生气上了?萧二爷无论是门第丶财富,还是样貌丶脾气,那都是一等一的。老身这些年见过多少男子,又几个像萧二爷这般齐整?更何况对姑娘是一片痴情呐……”
听见“痴情”二字,我冷笑道:“妈妈哄别人也就罢了,哄我,还是省省罢。来青楼的男人,能有几个真情种?妈妈不必劝我,我若有心,自会选一个人。我若无心,妈妈非要逼我,可就别怪我给妈妈‘添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