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一梦前尘(三族一10)
三伏天的日头毒辣辣悬在头顶,青石板蒸腾的暑气裹着湿漉漉的雾气,恍若天地间笼着半透的鲛绡。忽而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惊得祝英台举起宽袖挡在眉间,透过雨帘隐约望见前方六角飞檐。
雨帘在凉亭飞檐织成水晶幕布,祝英台绣鞋踏碎的水花里浮着淡金碎光——那是魔界战火飘落的星烬。
忽然瞥见青石凳上影影绰绰坐着个人。
那书生袖口竹纹被汗水洇成青黑色,笔尖悬停的阴影里蜷着半只蓝蝶残翼,此刻正屈着指节抵在唇畔,连身後多了个避雨人都浑然不觉。蝉鸣混着雨声里,隐约听见他喃喃念着《锦瑟》。
只听那书生轻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一边提着毛笔,若有所思,继而喃喃语道,“如今瑟只二十五根,若是‘锦瑟无端二十五’,那我就要对……”
“一弦一柱思华渚?”祝英台清音惊落梁上积尘。
那书生唬得一跳,回首望来,襟前补丁渗出苦艾草香,见有人入内遂拱手为礼,口中言道:“我方才沉溺于墨香之间,浑然未觉这位兄台驾临于此。”
祝英台心下思忖,不知他可瞧出自己女儿身否?虽心内略有慌张,面上仍强扮镇定,仿着男子作揖之态还礼:“无妨,无妨。”
二人相望,氛围颇显尴尬,梁山伯率先打破这僵局,揖手问道:“兄台方才言及‘华渚’,在下不知这‘华渚’与‘华年’可有何种关联?”
祝英台擡手挠了挠头,巧笑嫣然:“哈哈,并无关联,只是思忖华渚乃灵族圣地,不禁心向往之罢了。”
梁山伯被她逗趣之态所感,方欲朗声而笑,腹中先“咕噜咕噜”作响。梁山伯自嘲道:“如今当思‘鱼渚’啦,我饥肠辘辘所以思烤鱼果腹。”
祝英台见此书生这般有趣,心中愈觉好奇。明眸之中似有熠熠之光,啓唇而问:“兄台于此停留多久了?”
梁山伯颔首微笑,谦谦然道:“不长,不长。恰逢落雨方才于此休憩片刻。”
祝英台薄唇轻抿,似有话语欲出,恰在此时,忽闻箭羽呼啸之声,刹那间,数十支箭自四面八方疾射而来!
说那时迟那时快,梁山伯将祝英台往自己方向一拉,侧身避于亭柱之後。箭矢“夺夺”钉入梁木,尾羽兀自震颤不休。
前方草丛之中猛然跃出数位彪形大汉,个个手持长刀,面目狰狞,仿若凶神恶煞降世,衣着却有些褴褛,衣角甚至带着暗红色的泥渍印记。
其中一个壮汉满面皆是络腮胡须,声若洪钟喝道:“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梁山伯将祝英台稳稳护于身後,内心虽亦有几分惧意,面色仍旧镇定自若。
他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朝着那几个强盗行礼,继而说道:“诸位好汉,我与这位兄弟不过是往杭城求学的贫寒书生,囊中羞涩,实在无财帛可供留下。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那络腮胡的强盗听闻此言,“呸”地啐出一口唾沫,口中恨恨道:“哼!休得狡辩,瞧你二人这等细皮嫩肉,定是富家子弟!莫要逼得爷爷我亲自动手搜身!”言罢,目光越过梁山伯,猥琐地扫向祝英台,“尤其是後面那个小相公,生得这般俊俏,若卖去……嘿嘿……”
祝英台又惊又怒,脸色发白。
梁山伯感受到她的恐惧,将她护得更紧,沉声道:“好汉此言差矣!我等读书人,行的端坐的正,岂容轻辱!钱财身外物,诸位若真急需,这身衣衫也可典当,但请莫要伤我兄弟,坏了江湖道义!”
“道义?道义值几个钱!”络腮胡狞笑逼近。
就在此时,许是感应到梁山伯胸中激荡的文思与正气,他随身书箱缝隙中,竟悠悠飘出几点蓝光。
初时如萤,继而展翅,化作数只翩翩蓝蝶,绕着他与祝英台飞舞。蝶翼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微弱光芒,宛如活的墨迹。
衆强盗见此异状,脚步一顿,面露惊疑。
梁山伯心念电转,捕捉到他们衣角的红泥,再结合近来西南战乱的传闻,立刻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