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那酒杯离兰子骆还有几步远,酒气甫一钻入鼻尖,他竟连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小脸皱成一团。
这麽呛人?
明月疑惑地收回杯子自己闻了闻。明烑生怕伤了他面子,忙不叠打圆场:“没有没有!我就喜欢这辣劲儿!够味!”
明月脸色却更沉了,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发紧:“辣?……我尝着,只当它是甜酿。”
“咳……哈哈,”明烑赶紧收声,意识到自己简直是火上浇油,“许是……许是酿得火候过了些?梨花酒本就娇气难成。下回,下回我给你带蜀中上好的杏花醉!那个清甜!”
“哼。”明月垂眸,长睫掩下情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
静默片刻,他忽地擡眼,目光如清泉般直视明烑:“你上次……诓骗那些道士,说我没有经脉,是何用意?”
明烑正仰头望着枝头葳蕤如雪的梨花,闻言,视线缓缓转落在他脸上,神色认真起来:“我们江淮南北的阴阳派,擅探灵识源。初识你时,我便以秘法观之,你周身并无寻常生灵的经络走向,唯见两团氤氲之气,一清一浊,流转不息。”
明月眼中掠过一丝惊异:“所以……他们才说我是经脉尽毁的废人?可我……”他下意识想催动指尖那簇熟悉的火焰。
“非也!”明烑擡手制止了他,“人有三魂七魄,故需有形之经脉为凭依。然《古绘灵书》有载,‘灵’与‘魔’之属,仅馀一魂,故其存在本为‘气’,无形无脉,此乃天道常理,不足为奇。”
“可你……并不认我是‘灵’?”
“不认。”明烑答得斩钉截铁,“灵族早已归返九天,不问尘寰。我觉得你似灵非灵,倒更像是……灵族遗留在世间的某种衍息?”他斟酌着用词。
“那道士们指我为妖?我究竟是灵是妖?”明月眼中困惑更深。
“非灵非妖。”明烑摇头,“妖乃实体生灵,吸纳天地灵气异化而成,无论如何,总该有经络痕迹。你……不同。”见明月眉宇间郁色渐浓,他放缓了声音,“能存于这世间,已是不易。活着本身,便是值得珍惜的福分。明月,你的真实来历或许牵扯甚大,凶险难测。依我看,不如……就这般‘难得糊涂’地过下去?”
“你……”明月擡眼,眸光复杂,“不怕我吗?”
“你是我的朋友。”明烑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明月心头微震,正欲再言,却被明烑不合时宜地打断:“哎呀!光顾着说话了,这酒喝得我前心贴後背!明月,你这儿可有吃的垫垫肚子?”
“……没有。”明月眉尖一蹙,那点感动瞬间被噎了回去。
“正好!”明烑一拍大腿站起身,眼睛发亮,“不如我们去後山打点野味?正好顺路,把这兰家小公子给送回去。省得兰家家主回头又寻你晦气!”
明烑说干就干,一把抄起倚在石凳旁的盘龙飞剑“馀弦”,那剑身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似乎对刚才的坠毁还心有不甘。他另一只手则像拎小鸡崽似的,轻松提起被术法束缚丶兀自挣扎的兰子骆。
“走喽!”明烑豪气干云,率先迈步。
明月无奈摇头,拂袖跟上。三人沿着蜿蜒小径,往後山深处行去。林间草木葱茏,鸟鸣清脆,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碎金。
被提溜着的兰子骆,小脸依旧绷得死紧,那双阴沉的大眼睛却不再瞪着明月,而是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幽暗的林木,仿佛里面藏着噬人的凶兽。他小小的身体微微绷紧,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戒备。
“我说明月,”明烑边走边拿剑鞘拨开挡路的藤蔓,“你这後山,除了精怪,可有什麽肥美的野味?獐子?山鸡?最好是能烤得滋滋冒油的那种!”
“前些日子倒是见着一群野猪在林溪边拱食。”明月淡淡道,目光也锐利地扫过林间,“不过……”
“野猪好哇!”明烑眼睛一亮,打断道,“膘肥体壮,烤起来最是香!在哪边?”
“西北方向,溪涧附近。”明月话音未落,明烑已循着他指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越往深处,林木愈发茂密,光线也暗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腐叶的微酸。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哼哧哼哧”的粗重喘息和树木被拱动的窸窣声。
“嘿!说猪猪就到!”明烑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狩猎者的兴奋光芒。他将手中拎着的兰子骆轻轻放在一丛茂密的灌木後,低声道:“小祖宗,乖乖待这儿,别乱动,小心被野猪当点心叼了去!”说罢,也不管兰子骆阴沉的眼神,猫着腰,悄无声息地向前潜去。
明月则无声无息地飘上一株古树的粗壮枝桠,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只见下方溪涧旁,果然有三四头体型壮硕的野猪,獠牙森白,正用鼻子奋力拱着湿润的泥土,寻找着块茎或虫豸。其中一头格外硕大,鬃毛如针,显然是头领。
明烑藏在一块巨石後,对树上的明月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配合包抄。他缓缓抽出“馀弦”,剑身寒光流转,剑灵似乎也感应到即将到来的战斗,发出轻微的兴奋颤鸣。
就在明烑准备暴起发难的刹那——
“嗬——!”
一声尖锐得变了调的嘶鸣,裹挟着难以言喻的惊恐,猛地从他们身後炸响。
是兰子骆!
明月心头一凛,瞬间回头。只见灌木丛後,兰子骆小小的身体不知何时竟挣脱了术法的束缚,也许那术法在他身上失效得异常之快?
他整个人僵直地站着,圆睁的双眸死死盯着溪边野猪群的方向,瞳孔缩得极小,那张总是阴郁的小脸此刻惨白如纸,写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声嘶鸣,正是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尖利得不像人声。
这一声惊叫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而且他周身竟然炸开浓浓的紫雾。
溪边的野猪群猛地擡起头,几双凶戾的小眼睛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那头最大的野猪首领更是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粗壮的蹄子刨地,獠牙对准灌木丛,裹挟着一股腥风就要冲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