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斥?排斥肉香?”明烑觉得稀奇,他三两口解决掉手中的肉,抹了抹嘴,走到兰子骆面前蹲下,仔细打量他。肉香浓郁,兰子骆却像闻到了极其恶心的东西,小脸皱得更紧,身体往後缩,几乎要躲到明月身後去。
“怪事……”明烑嘀咕着,目光扫过兰子骆苍白的小脸,又落在他微微敞开的黑色衣领下露出的纤细脖颈,眼尖地捕捉到皮下划过的紫气。
明烑啃完最後一口肉,骨头随手一丢,看着明月指尖尚未完全散去的蓝火微光,促狭地眨眨眼:“咦?我记得初见时,你可是口口声声说这山中精怪皆是你至亲骨肉。怎地如今,反倒跟我这俗人一道大啖起它们的血肉来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满是揶揄。
明月掌中玄火腾起,他神色淡然:“山中精怪,自有灵气蕴养,开了灵智,便如亲如友。这些野猪不通教化,不入此列。”语气平静,却自有一番道理。
毕竟他也是要吃肉滴。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呼——!
一阵刚猛无俦的罡风毫无征兆地平地卷起,刮得林中枝叶狂舞,飞沙走石!沉重的脚步声踏着满地枯叶,由远及近。就在这罡风乍起的瞬间,明月心头警兆突生——他清晰地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丶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波动。
“呵,真是……巧得很呐。”一个带着玩味丶冰冷如同寒铁摩擦的声音穿透风声响起。
罡风尽头,兰子骅负手而立,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脸上不见怒容,反而噙着一丝冰冷的丶审视猎物般的笑意,目光锐利如刀,先是扫过狼藉的篝火和野猪残骸,又掠过明烑离去的方向,最後才精准地丶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直刺明月。尤其当他的视线掠过明月下意识掐灭指尖最後一点蓝火的手指时,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眼底闪过一丝评估和探究。
明月心头一凛,本能地将那点火星彻底湮灭。
岂止是他!
明烑猛地擡头,只见半空中,数十道御剑流光正悬停俯视!为首之人,正是他那向来端肃的师尊丛逸舟,此刻他脚踏飞剑,悬于衆人之前,目光如寒潭深水,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方狼藉的篝火和两个“罪魁祸首”,他的眼神冷漠睥睨,带着无形的威压,在明月身上也不露痕迹地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邃难明,绝非单纯的责备。
明烑头皮一麻,心道不妙,这是捅了多大篓子?他飞快扫视,一眼瞥见紧跟在丛逸舟身後的师姐凌危危。凌危危正焦急地朝他使眼色,纤长的睫毛急颤,红唇无声地翕动,分明是在催促他快些应对。
明烑硬着头皮,堆起一个讨好的笑容,扬声问道:“师丶师姐!流觞雅集……这麽快就结束了?”
凌危危见他总算开了窍,立刻板起俏脸,声音清脆却带着责备,正好能让丛逸舟听见:“方才林子里火光冲天,煞气四溢!惊得流觞停杯,鼓声顿歇!谁还敢继续?整个道门都惊动了,赶来查看异状!你还不速速过来,向师尊和大家谢罪解释清楚!”
明烑闻言,心中哀叹一声“果然坏事”,他飞快地瞥了明月一眼,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做了个“抱歉”的口型,随即不敢耽搁,足尖一点,身形如燕般掠起,落向空中同门所在之处。
罡风渐息,狼藉的林间空地,霎时只剩下三人。
明月丶被明月下意识护在身後的兰子骆,以及对面气压低沉丶目光如冰的兰子骅。
兰子骅的视线越过明月,精准地钉在兰子骆身上,语气依旧是不容置疑的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耐:“怎麽?还要我三催四请?”
原本紧紧攥着明月衣角丶恨不得把自己缩进他影子里的兰子骆,闻言身体猛地一颤。他挣扎着,小小的头颅艰难地从明月身後探出一点点,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和颤抖:“哥……哥哥……”
哥哥?在叫我?明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低头看向紧挨着自己的小崽子。只见兰子骆整张小脸煞白,嘴唇哆嗦,小小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那声“哥哥”与其说是呼唤,不如说是濒临崩溃边缘的丶绝望的呜咽。
“月……月哥哥……”兰子骆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死死抓着明月衣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好家夥!明月心头一震,这小崽子竟然真把他的名字记得这麽清楚?是在向他求救?
明月看着孩子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心头莫名一软,轻轻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温声道:“别怕,跟你父亲……回家去吧。”虽然这“父亲”二字,此刻在他心中已大打折扣。
兰子骅闻言,那玩味的笑意更深了,他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明月,眼神像在掂量什麽,带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穿透力。明月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只想尽快摆脱。
兰子骆在明月轻声的安抚下,终于极其缓慢丶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迈着沉重而恐惧的步子走上前。
明月紧紧盯着兰子骅。就在兰子骆靠近的刹那,他分明捕捉到兰子骅眼底一闪而逝的丶绝非父亲看儿子该有的狠戾寒光!而且,兰子骆明明对这位“父亲”抗拒到了骨子里,恐惧到了极点,却在见到他时下意识地向自己这个外人求救……这绝非寻常孩童的闹脾气。
真有儿子怕自己父亲怕到这般地步吗?这哪里是父子,倒像是……仇雠?
明月心中疑窦丛生,望着那对“父子”消失,最终只能摇摇头,将满腹疑虑暂时压下,转身朝着自己居所的方向走去。暮色四合,苍灵山的轮廓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沉。
兰家这对父子,怕是个深不见底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