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总觉得师尊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可在那幻境般的记忆里,师尊的关切却那麽真切。师尊一向最是担心他,这次怕不是急坏了?
也许最後模糊看到的景象,就是长老们强行破开结界冲进来的那一刻?难怪他当时脱口喊了声“师尊”……
“可不是,那几个老头着急忙慌破了结界,或口峰那个都不知道急成啥样了。”杨玄知聊起劲儿了。
“玄铛派的弟子……折损得多吗?”
“别提了,损失惨重!哎,你忘了?他们那个首席弟子何考之,他那宝贝疙瘩九转鎏金铛不是被邪祟污了吗?李木峰那老头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回去就罚何考之抄《弟子训》一百遍,自己又跑去刷精怪,炼他那口宝贝破钟去了。不过话说回来,”杨玄知话锋一转,啧啧称奇,“那位凤凰灵女姐姐是真有本事!当时山里瘴气浓得化不开,根本找不着北,还记得那灵女姐姐硬是用她那红莲业火,把整个黑漆漆的天都烧亮了!生生给我们劈开一条路,这才脱困。啧啧,驱邪的本事,真是一等一!不过可惜了,这辈子或许只能见灵一面,倒也值!”
“我师兄呢?”苏怿心头忽然一跳,想起往日最是照拂他的言贤竟没露面,顿觉怪异,脱口问道。
“他呀?”杨玄知一拍大腿,“赶着操练新弟子去了呗!你是不知道,这不周山一行,可不止撞见几个灵体那麽简单。道家那些个长老,发觉世间竟真有魔物潜藏,一个个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都卯足了劲儿琢磨对策呢!也就咱俩还能在这儿喘口气儿。”
魔物……
是了,那个魔族圣姬残留的冲天怨念……
苏怿脑子里闪过玄娘那似明非明丶暗藏机锋的话语,顿时觉得脑仁儿里像有根筋在突突地跳,疼得更厉害了。他揉着额角,声音有些发闷:“你先回吧,让我自个儿缓缓神儿。”
“你真行?”杨玄知看他眉头紧锁丶扶着额头一脸痛楚的模样,明显不大放心。
“回吧回吧,”苏怿摆摆手,干脆祭出杀手锏,“再磨蹭,怕是连杏花醉那最後一坛子尾货都赶不上热乎的了!”
“得令!”听到这个,杨玄知抱头鼠窜,忽又扒着窗台嬉笑:“那你好好照顾自己——跟你师兄说我可尽心尽力照看你的——”
好家夥,原来是言贤打发来照料他的。
待那抹松绿衣影彻底消失,苏怿唇边浮起极淡的笑意。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被角,玄娘破碎的呓语与墨玉桃心石的幽光在识海里翻搅。他掀被下榻,踏过满地凤凰木落红往藏凤阁行去。
入了秋,南山里的凤凰木却依旧枝叶繁茂,绿意葱茏,半点不见萧瑟。
苏怿对藏凤阁的布局早已烂熟于心,他脚步轻捷,径直走向记忆中那个熟悉的角落,手指准确无误地抽出了那卷厚重的古籍。
他倚在雕花木窗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小心地摊开了手中的书卷。
这书竟是竹简制成,触手冰凉沉重,那串连的麻绳早已磨损得毛毛糙糙,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彻底断开。
苏怿动作放得极轻,缓缓将竹简展开。他凝神看去,那些尘封的文字和图案,正是他苦寻的内容:
昔年人族丶魔族丶灵族三族并存于世,各族依其天生伟力分出高下。天灵有十支,地魔分十二。
子丶丑丶寅丶卯……亥。
苏怿指尖轻轻点在地魔十二最後那个“亥”字上。
旁边的插画里,绘着一个身着轻纱长裙的曼妙身影,长发如瀑。
她赤着的足尖上系着小巧的铃铛,此刻正停着一只斑斓的蝴蝶,还有几只尚未破壳丶模样诡异的蛊虫。这姿态,与他在梦境中所见的魔族圣姬何其相似……
只可惜,这画上的人影面目一片模糊。
原来如此……天灵以天干为名,地魔则用地支划分。
念头一起,苏怿心头猛地一沉。
看来,他误食前人记忆所见到的那些魔族强者,竟还不是全部。
他所目睹的覆灭,也只是其中几支魔族的结局。若“亥”的怨念尚能残存,魔息未灭……那其馀那些不知去向的地魔呢?
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不过……
转念一想,灵族既已回归九天,想必魔族早已被彻底荡平了吧?
可紧接着,不久前被道家倾力绞杀的那个“魔灵”身影又浮现在脑海。古籍上……会不会也有关于他的记载?
苏怿心头竟莫名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紧张,指尖都微微发颤。
他迫切地想看看,那插图上的“魔灵”究竟是什麽模样。
心绪激荡之下,手上动作便失了分寸。
“啪嗒”一声脆响!那本就脆弱的麻绳应声而断,沉重的竹简脱手坠地,竹片哗啦啦散落开来,铺了一地。
“糟了!”苏怿低呼一声,慌忙蹲下身去捡拾。他手忙脚乱,刚按住一片,另一片又滑开去。就在这慌乱之际——
一片流光溢彩的凤凰羽,从他因动作而抖动的衣袖中悄然飘落。
苏怿一愣,下意识就要去捡。
谁曾想那片羽毛甫一触及微凉的空气,竟“蓬”地一声,毫无预兆地燃起一簇金红色的火焰!
火焰转瞬即逝,并非烧毁羽毛,而是将它瞬间重塑!一个仅有巴掌大小丶周身缠绕着莹莹蓝色灵流的小人儿,赫然出现在散落的竹片之上。
小人儿似乎刚从沉睡中醒来,慵懒地伸展了一下纤细的腰肢,那流动的蓝色光晕如同薄纱般环绕着她。
“玄……玄娘?!”不周山幻境中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苏怿瞳孔骤缩,看着地上那小小的丶灵光四溢的身影,惊愕得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