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亲……”南宫沐擡手揉着突突作痛的太阳xue,嗓音里蓦地掺了砂砾,“在玄火焚身之际,拼尽最後一丝元气将你诞下,托付给白辰。岂料还是被那叛徒截获,”他忽然擡眼望来,那双惯常凝着寒霜的眸子里,竟翻涌着难以名状的痛楚,“他既未取你性命,反倒将你抚养成人。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最後那句询问,竟褪去了所有威仪,只馀下生涩的关切,在空旷的大殿里轻轻回响。
南宫骆心口蓦地一紧,多年来的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南宫骅待他从来严苛至近乎残忍。幼时犯错便被囚进水牢,曾在庭前亲眼看着侍女被一掌击毙,温热血珠溅满他稚嫩面庞。在府中永远住在最偏僻破旧的厢房,连寻常仆役都不如。
他总以为是自身不够强大,达不到父亲期望的复兴魔族的标准。于是一次次在煎熬中磨砺心性,学着用冷漠包裹内心。
至少……父亲从未真正舍弃他。这个念头成了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所以现在他不相信眼前这个魂魄说的话。
南宫骆强压下心潮翻涌,面上凝起寒霜:“萧又风,你可是窥见了什麽,才要在魂飞魄散前这般乱我心神?”
南宫沐闻言心口一紧,眼底掠过痛色:“这些年,你竟被荼毒至此?他竟将宿怨报于稚子,当真是畜生……”
“住口!”
话音未落,南宫骆周身魔气暴涨,玄色气流如蛟龙出渊,瞬间冲开被封的经脉。
他身形忽动,五指成爪直取对方咽喉,却在咫尺之距撞上一道无形屏障。气劲反噬之下,他如断线纸鸢般倒飞而出。
“噗——”他重重撞上蟠龙柱,喷出的鲜血在黑袍上洇开暗痕。
“不知天高地厚,”南宫沐缓缓起身,方才那点怜惜已化作满目寒霜,“既然你执意将本座认作那凡人,那本座便和你好好清算——萧又风不过是丑依本座容貌所塑的躯壳,暂由亥以蛊虫驱使。如今既毁于你手……”
他指尖轻擡,魔气如蛛网将南宫骆悬空缚住,声音里淬着冰棱:“这损毁肉身之过,你待如何偿还?”
南宫骆在魔气束缚间艰难喘息,唇边血迹未干,却仍扯出一抹讥诮:“区区幻术……也配让我信服?”
南宫沐不怒反笑,玄色衣袖在琉璃灯下流转幽光:“你当白辰大费周章让你我相见是为何?莫非是要看我们父子相残?”
这话如石子投入深潭。
白辰虽时常语带戏谑,可这些年来确实处处护他周全。
总不会骗他。
南宫骆眼底坚冰似有裂痕,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
恰在此时,南宫沐指尖轻旋。万千魔气如丝如缕渗入血脉,灼热痛感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你可识得这‘焚血咒’?若非南宫嫡系血脉,此刻早已化作飞灰。”
南宫骆身形剧震——这咒术他曾在南宫骅书房暗格内的残卷上见过残篇!
只有至亲能抗住血咒焚烧。
“还不信?”南宫沐袖中水镜骤现,镜中映出南宫骅独坐月下的孤影,“看他左腕那道疤——当年取你心头血施术遮掩血脉,险些被反噬夺去性命。”
水镜涟漪未平,南宫沐的嗓音已染上涩意:“他教你恨,教你狠,却从未告诉你——真正的南宫血脉,生来便能感应至亲。”
束缚骤松,南宫骆踉跄落地。
不及站稳,冰凉的指尖已点上他眉心。
记忆如决堤洪水涌来——玄火中女子诀别的回眸,白辰被迫交出襁褓时沉重的叹息……
“现在,”南宫沐收回手,眼底翻涌着深沉的痛楚,“你可还觉得……本座在诓骗于你?”
殿外忽传来琉璃碎裂的脆响,整座幻境开始剧烈震颤,雕梁画栋间绽开蛛网般的裂痕。
南宫骆扶着蟠龙柱勉强站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不……不可能……”他艰涩低语,多年来拼尽全力的坚持,竟都是建立在仇人的谎言之上。可血脉中焚血咒的灼热仍在奔腾,无声地印证着南宫沐才是他生父的事实。
这麽多年的的执念,原来尽是虚妄……
所谓血仇,所谓复兴,原来皆是骗局……
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十指深深插入发间,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仿佛十几年来赖以生存的根基从内部开始腐烂丶崩坏。
白辰从未欺他,焚血咒更不会作假——
可为何偏要到今日,才揭穿这残酷的真相?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大费周章复活本座?”南宫沐的声音在崩塌的幻境中依然清晰,“重振魔族是真,洗雪当年冤屈亦是真。所有的因果报应,都该由本座的好弟弟——魔族覆灭的真正元凶来亲自偿还。”
他俯身凝视着痛苦挣扎的南宫骆,声音里带着蛊惑:“我儿,可愿与为本座共演一出好戏?”
话音未落,幻境在两人激烈的冲突中彻底崩解。
兰子骆——不,南宫骆——在密闭的棺椁中猛然睁眼,冷汗已浸透重衣。耳畔依稀还回荡着生父最後的邀约,而棺外传来的脚步声,预示着真正的戏码才刚刚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