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月遥终于转过头,看了早乙女管家一眼,那眼神清凌凌的,看得管家心里直发毛。
她静默了两秒,然後,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一个标准的丶弧度精准的丶却丝毫未触及眼底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配上那张冷冰冰的脸,显得格外诡异和吓人。
“知道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这样,可以了吗?”
早乙女管家看着自家二小姐这副“核善”的表情,胃部开始隐隐作痛,只觉得任务艰巨,前途多舛。
他僵硬地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旁边传来。
忍足侑士不知何时也走到了这边,似乎也是想来透透气。他恰好看到了如月遥那个转瞬即逝的丶皮笑肉不笑的“微笑”,以及她之前对着锦鲤那句冰冷的评价。
脚步顿住,忍足推了推眼镜,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主家兴致勃勃地提议,移步至庭院後方的小山坡,据说那里的几株“枝垂樱”正值最佳观赏期,景致更为殊胜。
衆人自然纷纷附和,起身整理衣摆,准备这场风雅的行进。
如月遥面无表情,她对“稀稀拉拉”的樱花升级版能有多“殊胜”持高度怀疑态度。
但早乙女管家在一旁用近乎哀求的眼神暗示着“如月家的体面”,她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默默跟上移动的人群。
忍足对迹部低声道了句“失陪一下”,迹部瞥了他一眼没说什麽,自顾自随着主流向前走去。
忍足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地,就落在了队伍的最末尾,恰好与同样落在後面的如月遥并排。
山路是经过修整的青石板阶,但对于穿着正式和服与木屐的人来说,依旧不算友好。
尤其是上坡。
忍足注意到,如月遥的步伐明显有些滞涩。
那双精致的黑漆木屐显然不是为了爬山准备的,高跟和光滑的底在略显潮湿的石阶上需要格外小心。
加之留袖和服为了端庄,下摆收得偏窄,极大地限制了步幅。
她努力维持着仪态,背脊挺得笔直,但微微蹙起的眉心还是泄露了一丝不耐烦。
忍足放缓了自己的速度,与她保持同步。
“坡有点陡。”他开口,声音不高,恰好能让身旁的人听清,语气是温和的,不带任何刻意搭讪的轻浮,“不用着急,慢慢走就好。”
如月遥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没有转头看他,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只是极轻微地抿了一下唇。
忍足继续道,声音里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丶不会令人反感的关切:“木屐确实不太好走这种路。”
“如果……需要借力的话,”他微微擡起靠近她那侧的手臂,肘部形成一个可供扶持的弧度,动作自然无比,“请不用客气。”
他的提议坦荡而礼貌,仿佛只是出于绅士风度对任何一位同行女士都会做出的举动,将选择权完全交给了她。
如月遥终于侧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双眸子里没什麽情绪,像是在评估他这个提议的动机和可行性。
短暂的沉默。
只有木屐敲击石阶的轻响和前方隐约传来的谈笑声。
她看起来像是在权衡“维持体面独立”和“避免摔跤出丑”哪个更重要。
最终,她极其轻微地丶几乎难以察觉地吸了口气,目光转回前方,并没有伸手扶住他的手臂,但脚步却似乎更慢了一些,几乎是默许了他并肩而行的陪伴。
忍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从善如流地保持着同样的慢速,手臂也自然地垂放下来,不再刻意提供支撑,却形成了一个随时可以反应的保护姿态。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丶缓慢地落在队伍最後。
一深蓝一墨黑的身影,穿梭在稀疏落下的樱花瓣中,与前方热闹的人群隔开了一段微妙的距离。
坡顶的枝垂樱就在前方,粉白色的花枝如瀑布般垂下,的确比下面的樱树要繁茂许多。
忍足想,这坡,或许可以再长一点。